今天天气不错,于是我就想进县城去取2000元现金。地图上一搜,我发现离我最近的工商银行ATM也得10公里左右。于是,心中有数十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不过听说离我家很远很远的地方新开了一个公交站,我只要顶着烈日走上六七公里就能在那儿坐上开往县城的公交车了。这听起来很不错,我难掩自己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换上运动鞋,我高兴得像一个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孩,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期待。外面的阳光是多么明媚啊,路边的花花草草是多么娇艳啊,所以为了将造化的神奇秀丽悉数纳入胸怀,我肯定不能撑伞啊。(而且我基本上是晒不黑的。)
哼着小曲儿,我就上了路了。因为太迫切地想要体验一下我们这穷乡僻壤的破公交车,所以这六七公里的路程对我来说似乎一点也不远,一转眼我就走到了传说中的公交站。
对于我们这个二三十线的小县城来说,有公交车通到乡村里面真的是很神奇的。我记得小时候就连县城的公交车也就只有一条线,还是短得不超过十个站的那种。
走到“传说中的公交站”的时候呢,已经是上午10:30了。于是我就又满怀期待地等起了公交车,尽管对面的小卖部的老板娘一再跟我说公交车很快就会来的,可我还是等了整整50分钟。嗯……也许对农村人来说,花50分钟等一班公交车确实算是很快的,农村生活节奏慢,可以理解。
11:20,那辆外表面被刷成绿色活像一只巨大的蜥蜴的绿皮公交车终于开过来了。原来这里真的有公交车!老家的地价应该可以从10元/平涨到10.1元了!
高兴归高兴,但是那辆绿皮公交车停在我的面前却并不打开车门,司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一如我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空气凝固了七八秒钟之后,司机用手指了指戴在自己脸上的口罩,仿佛是在跟我说我没戴口罩不能上车。然后,车就开走了……
我看着公交车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地方哪里有口罩买?要不拿个塑料袋随便蒙脸上得了?还是回家,择个吉日再进城?
广州都降低风险等级了,我们这个二三十线的小县城坐公交车还必须戴口罩,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回去吗?那我的好心情以及换好的装束不就白白浪费了吗?这时候,我的内心深处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继续走,走到县城去!哪有轻易折回的道理?倚天剑每次出鞘,就必要见了血才能收回鞘中!
不过要走到县城的话,那就还要再走七八公里啊,搞不好还要再走回来,我真的行吗?转念一想,待在老家的这四五个月里,我在家的平均步数不超过500步,这要回到广州,绝对得胖的无法见人啊!哎…还是走吧,把之前四五个月缺的运动量一次性补回来,走掉这四五个月来积在身上的“精神沉疴”!
于是,我又一次毅然地上路了。太久没运动了,积蓄已久的体力突然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于是,在走向县城的这条路上,我的心情十分激昂,而且越走越激昂,手机随机地播放着音乐,哪怕偶尔播到了一首低沉婉转的歌,在我听来,也似“赛马进行曲”一般激扬,催人奋进!
唯一不太理想的就是,阳光也似我的心情一样,渐趋激扬,而我呢,又没带伞。于是在这炎炎夏日,我不得不深刻领略“炎炎”二字。走出乡道,我走上了柏油铺成的省道。
不知道是不是疫情的原因,昔日里车水马龙的省道如今竟出奇地空旷冷清。公路上有几只麻雀在踱着步,它们似乎吃定了在五分钟之内绝不会有车轮碾向它们。但我分明看到,在不远处就有一只被车轮碾得像纸片一样薄且被晒干了的青蛙。这只青蛙生前估计也是一代枭雄,好在马路上逞凶。不过如今它却成了一张纸片,风轻轻一吹,它就被吹离了地面,向前飘了几公分。
我走了好几分钟,还是没在省道上看到什么车,以致于我一度怀疑这里禁行了。
我沿着省道一路前行,不久后终于有一辆车呼啸着从我的身旁驶过。路边有一大片草莓地,几个果农在里面忙碌着。
走到将近12:30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前面那些高高的刚被开发好的楼盘。是的,前面不远处就是县城了。
这时的我汗如雨下,并开有一丝丝的疲倦了。直到看到那幢全县唯一的三星级宾馆,我才稍稍松了口气:县城到了。
进城之后,还要再走1公里多,才能到那个该死的“大隐隐于市”的工商银行ATM!!!
这时候我一路上小心地盘算并观察着,期待着在路边找到一个药店,买一个口罩,这样或许就能坐车回去了。我渴望药店的出现,就如同曹操和他的士兵们渴望着梅林出现一样。
然而,令我和曹操都没有失望的是:直到我走到那个该死的ATM并取完钱,药店还是如同梅林一般,始终都没有出现。还真是个“二三十线”的县城啊[捂脸]
都这个点了,即便是有回乡下的公交车,估计也还要再等几个小时吧……我买了一瓶冰镇可乐,期望着喝完以后可以重获走回去的昂扬斗志。我几乎只用了一秒钟就把可乐喝完了,不幸的是,喝完之后,我还是不想走回去……我这么年轻万一在路上暴毙……
但是,即便我想坐车,但我能坐车吗?即便我能坐车,但我知道在哪坐车吗?即便我知道在哪坐车,但现在有回乡下的车吗?即便……
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从我的心头腾起,并瞬间笼罩了我。我虽然不能用确切的词汇描绘这种恐惧,但我大概知道,我恐惧的是:我可能不得不走回去了。
算了,也许我能在路上遇到村里的熟人,然后搭他的便车回去呢?也许我一不小心就能在路边发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滑板车,然后滑着它回去呢?也许我可以用一条无比长的绳子套住一架飞机,然后让它拖我回去……
在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我渐渐地又走回了那个高耸的全县唯一的三星级宾馆。再往前走几步,就要走出县城了。
这时候,我渐渐地感觉到了双腿的隐隐作痛,它们似乎在抗议主人的“穷兵黩武”。我咬咬牙,硬着头皮想:反正走一步就少一步呗。
走出县城之后,前面马上就出现了一段长长的上坡路。我来的时候明明不见有下坡路的啊,怎么回的时候就有上坡路了呢?这tm是在玩我啊!
这段上坡路真的是我有生以来走过的最长的一段上坡路了,我一度幻想走完它应该就差不多到家了吧。
但当我真正走完它的时候,我才惊喜滴发现:哈哈哈,还有一段同样长的下坡路!
这段下坡路有多长呢?长到我在途中有几十次觉得我已经走完它了。但坚持着再往前走一段,我又发现:这不还是刚刚那段路的延伸吗?!
下坡路的尽头是一个加油站,深红的背景色中,印刷着白白的“中国石化”四个字,我看了就烦!真是“乐景衬哀情”。
走完下坡路后,我突然发现“中国石化”的对面有一方小小的树荫,这时我感觉我必须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了。要不然我绝对会倒地不起。走到树荫下,真想找个地方坐坐,可是这该死的省道旁哪有什么石凳啊!坐地上吗,不行,太损我温文尔雅的形象了。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我突然发现我的两个脚板已经失去知觉了。好像没有血液在里面流动。我尝试着把两排脚趾向下弯曲一下,这时候才感觉到了两个脚板的存在。天啊,还有这么远的路,我走回家后,两条腿不会废吧!
天似乎有点阴下来了,趁此机会,我还是赶紧赶路吧。于是,我又奋力向前迈步。天不会下大暴雨吧?这时候我想起了《骆驼祥子》中的祥子,老舍有一段是这么写的:当天气热的能把柏油路晒化的时候,祥子还是不得不拉车挣钱;当暴雨大到令人睁不开眼的时候,祥子还是不得不在雨中拉车挣命。哭,我不就是祥子吗?[捂脸]
几经跋涉,我又走回了省道与乡道的交界处,拐右折进乡道,就进入我镇的地界了。这时候,我想再看一看那只青蛙老哥,可是我已找不到它的踪影了,也许,它早就被黏在了某个车轮上,然后被车轮带到远方去了。那几只优哉游哉的麻雀也不见了,可能柏油路上太热,它们受不了就飞走了,也有可能是被车碾死了!
我这个失了蛙雀老友而更显孤独的行人,只好折进一旁的乡道,朝着似乎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家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我的双腿已渐渐失去知觉了,大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双腿只是机械地前后摆动着,并不需要大脑下命令。我怎么感觉自己成“行尸走肉”了。[捂脸]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了。因为前面九十里中你的体力已经彻底耗完了,接下来每一厘米,其难度都会相当于前面的一公里!!!多么痛彻心扉的领悟。
乡道的旁边时不时地就会出现一口池塘,我尽量不让自己挨近池塘,因为我怕我突然昏厥坠入池塘那就完了。
当我快走到省道与乡道的交界处时,时间差不多是14:10分。我由此推测自己应该差不多14:40就可以到家了。但是,too young to simple,sometimes naive.
走到最后三四公里的时候,我几乎每走一两百米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在这全天最热的时间点,乡道上既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车,只有我孤身一人在路上像蚂蚁一样行进着。
记得好像日本有一个长跑运动员说过,你跑步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不要想着终点,而要想着比较容易就能到达的下一个地点,然后到达那个地点之后,就再规划一下下一个比较容易跑到的地点,这样,把目标分成若干个小目标,就很容易跑到终点了。我试了一下,没用!
当我走到某一个“里程碑”式的地点之后,我想的:有什么用?!前面不是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吗?!
每当走到一段弯路前,我就会在心里情不自禁地咒骂起这路的设计者:干嘛不把路拉直了?!装什么逼啊!尽管前两天我还微笑着说这路弯弯曲曲的,散步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路走走停停,我走过了小学的母校,看到有几个小学生在吃着雪糕,真想问问她们雪糕哪儿买的,但这怎么行呢?!这怎么好意思呢![害羞]
我重又走了那段小学时放学回家的路,我从来没感觉到这段路如此之长。
坚持就是胜利!所有伟大的事业都是在坚持之下取得的!就像写一篇10000字的文章,写到第8000字的时候,一般人就会想睡觉了,但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坚持着把它瞎掰完!我要做那少数几个人!
终于,我走进我们村了……恍若隔世。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这个村子了!突然一阵凉风吹来,恼春风,我心因何恼春风?!
还剩下最后的一两百米了,所有迎面而来的熟人问我去哪儿时我都只能报以一个微笑而说不出任何话了!这时我的双肘已像炭一样红。
走进家门,走完这段“刻骨铭心”的旅程的最后三四步,我整个人像山一样倒在了沙发上!你问我什么感觉?爽!爽爆了!坐着的感觉太爽了!
一坐到凳子上,瞬间就感觉身体下方的气血在往上涌,随后眼前一阵眩晕。
于是我按照中医书上所说的,顺势闭上眼睛,护住了肝血。
闭眼50秒,感觉身体的血液已经彻底循环过一遍了,于是我重获新生。
接着就是一阵深入骨髓的疲倦袭来,我彻底地瘫在了沙发上。
这时我只想闭目睡觉,而且我坚信,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绝对可以沉沉地睡上二十个小时。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曾经读过的那些文学作品,第一部浮上脑海的便是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
第二部是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
因为这两部作品都谈及了人类的濒死经历。
一部是在烈日炎炎的沙漠,一部则是在白雪皑皑的南极。
所不同的是,杰克伦敦笔下的人物最后在沙漠上像蜘蛛一般艰难地爬行着,但最终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活下来了。
而茨威格笔下的人物则全部葬身于雪海之中,谱写了一部“伟大的悲剧”。
就在这时,我不由自主地合上了早已打架的上下眼皮,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旅程上的一切都仿佛是人世间的海市蜃楼,飘忽着就不见了,似乎从未出现过。
(本节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