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逢年过节时农村杀年猪的场景总是充满欢乐,其乐融融。然而,我读高二那年的春节,家里杀了三头大猪,却并非为了自家享用,而是为了拿去售卖,每每忆起,心中仍不免涌起一阵心酸。
父亲常年在外搞建筑,直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才归来。母亲在家,不仅要操持繁重的农活,还精心喂养了三头大猪。年关渐近,因贩猪佬给出的生猪价钱过低,母亲一直没能把猪卖出去。父亲回来后,与叔伯们一番商量,决定兄弟几个一起杀猪卖肉。那一年,家里刚建好房子,父亲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工钱也尚未结清,大妹年后打算跟村里亲戚去广东打工,急需路费和生活过渡费,我和小妹也等着筹备开学的学杂费。生活的重负压得人喘不过气,父亲和叔伯们清楚,年后猪更难卖,而家里的各项开支却一刻也等不得。
大年三十凌晨两点多,夜色如墨,父亲和母亲就抹黑起床了。母亲在灶房烧起一大锅水,热气腾腾;父亲则在院里准备杀猪的工具,打开猪栏的灯,静候叔伯们到来。母亲轻轻把我唤醒,我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脑子还迷糊着,仿佛置身于一场未醒的梦中。父亲和叔伯们合力把杀好的猪用绳子绑牢,用担子艰难地挑回。他们将猪平放在早已拆下的两张门板上。叔叔说:“天气太冷,把猪放到门板上,不然浇淋猪毛时,猪毛容易变冷,不好刮。”
大伯负责用长嘴烧水壶装热水淋烫猪毛,他来来回回,一壶接着一壶,身影在屋内穿梭不停。母亲不停往灶里添柴,加了一把又一把,锅里的水滚了一勺又一勺。我和父亲、三叔拿着菜刀卖力地刮毛。可这刮毛的过程却异常艰难,由于热水淋得不够均匀,再加上天气实在太冷,水一淋到猪毛上很快就变凉了。我们刮毛的技术也不熟练,刮起来这儿一块那儿一块的,就像一个凌乱的怪异发型,有的地方甚至毛都刮不掉。我们使劲地刮,手都累得发酸,可还是有很多猪毛顽固地粘在猪皮上。每逢此时,大伯就对着刚淋过热水的猪毛吹口气,试着用手拔一拔,拔不动的地方就再淋水,看到我们刮不干净的地方,就反复让我们重新淋水再刮。寒冬腊月,我们嘴里呼出的白气仿佛都要凝结成霜。就这样,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忙活了好几个钟头,刮了无数次,直到天蒙蒙亮,才总算把猪毛刮得差不多干净了。
三叔拿起一把锋利的杀猪刀,在猪的后腿处轻轻划开一个小口,然后将一根长长的铁杆插入小口,用力在猪皮与猪肉之间来回捅动,这是为了让猪皮与猪肉分离,方便后续的操作。接着,他沿着猪肚子中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热气腾腾的内脏瞬间展现在眼前。三叔有条不紊地将猪的心、肝、肺等内脏一一取出,放在一旁准备清洗。随后,他用刀沿着猪的关节部位,精准地切割分离,将猪的四肢和身体分解开来。整个过程中,三叔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儿,一头大猪就被分解得整整齐齐。
随后我们分了工,大伯和父亲留在本村卖,我和三叔则去其他村屯。三叔精神抖擞地对我说:“出发!”我们一人挑着一担装满猪肉的编织篮,满怀希望地踏上了卖肉之路。
叔叔经验丰富,他说:“咱们先去右边的村屯,那儿好卖。”一路上,叔叔扯着嗓子吆喝:“卖猪肉啦,卖猪肉啦。”我却害羞得张不开口。到了那村屯的集中地,村里面的村民正聚在那里开会。叔叔吆喝得更起劲了,那些村民见了叔叔,忙不迭地笑问:“你咋改行卖猪肉啦?”叔叔做苦状说道:“生活艰难呐,自己养的猪,自己拿来卖,挣点钱过年。”我却觉得有些难为情,大过年的,别人都在休闲娱乐,我们却在这卖猪肉,真有点“丢人现眼”。可叔叔不在乎,大声说道:“我这猪可是自家养的,没喂饲料,养了一年多,肉可香着呢!”村民们听到了,都凑过来瞧瞧,有的买一斤,有的买两斤。我在旁边手忙脚乱地负责收钱、找钱。叔叔切肉也不含糊,嘴里还不停地介绍:“你做水圆,用半肥瘦的正好。”“您牙口不好,我给您切三角肉,软硬合适。”有人问:“能不能便宜点?”叔叔回道:“已经很便宜啦,过年图个吉利,不讲价,我给您多称点。早点卖完,咱都回去吃年夜饭。”有位老人说:“给我切 3 份,每份 2 斤,切好切准点。”叔叔应道:“好嘞!”只见他手起刀落,几下就切好了三份长条猪肉,肥瘦均匀,每份都两斤多一点。叔叔豪爽地说:“大过年的,多的这点不算钱。”买肉的人都笑着夸:“好卖,好卖!”叔叔笑着说:“借您吉言。”村民们开完会陆续散去,孩子们在一旁放着鞭炮玩耍,年轻人在附近凉亭里打牌,老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我心里不禁一阵落寞,想不到自己过年了还在卖肉。叔叔倒是乐观:“这个村屯差不多了,咱们换个村屯再卖卖。我们刚离开,就听到后面传来猪肉的叫卖声,原来有人也拉着猪肉过来这村屯卖。
我们来到了另一个村屯。这个村人口比较少,显得冷冷清清。可能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忙着准备过年的饭菜,很少有人出来。我们在这吆喝了一个多钟头,很少有人问津,只卖出去一斤。有个好心的大叔走过来说:“这里的人都喜欢到街上买,很少有人在村里买。早上也有人来卖过,没卖出去,也走了。”听了大叔的话,我们无奈地转移地方。
叔叔说:“我们现在要去的那个村屯,人口比较多,平时也喜欢买肉,只是经常有贩猪肉的在那里卖,也不知道今天他们在不在。”到了那个村屯,果然已有猪贩子在摆摊。我们只能选一个离他稍有距离的一块石头上摆肉。篮子里的猪肉,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边角和肥多瘦少的。叔叔说:“只要有人问,我们就降价处理。这个村的人买肉喜欢挑三拣四,很是挑剔。”也许是我们的猪,肉质好,有几位老人走过来,用手抓抓垫垫,查看肉质,还仔细看看肉有没有打水。叔叔赶忙说:“自己养自己杀的,你们放心,保证好吃。”不多久,剩下的猪肉卖得也差不多了。就在这时,原来在第一个村屯遇见的贩猪肉的也叫卖着赶过这边来。叔叔知趣地说:“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回到村里,父亲还守在猪肉摊那里,猪肉还剩一些。我们一直摆到下午七点多,家家都升起了袅袅炊烟。父亲说:“我们也收摊回去,做饭吧。”回到家,父亲把肥肉炼油,叔叔把剩下的一些猪肉猪杂做成晚餐。虽说没有大鱼大肉,只是些猪肉,但我们一家围坐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简简单单的算是年夜饭。
那一晚除夕,太累了,还有第二天还要早起杀猪卖猪肉,我早早困得就睡着了。这是平生以来,我第一次没有看春节联欢晚会,第一次没有守夜放鞭炮。第二天初一一大早,我们准备出发去卖肉时。叔叔说:“昨晚太累了,他也没有守岁放鞭炮。大过年的,我们还是把各家的鞭炮放了再去吧。”鞭炮一点燃,我们就出发了,身后还传来劈劈啪啪的鞭炮声。
那一年春节,我们连续杀了三头猪,每天卖一头。父亲说:“多亏了叔伯们帮忙,总算卖出去了。”父亲算了一下收入,说:“跟卖出去的价钱得的差不多,只是我们多得了那些肥肉,还有自己吃的一些猪肉猪杂。只是这个年大家都辛苦了,没得好好过年。父亲感叹道:卖猪肉的也不容易啊。家里以后的开支费用有着落了,这一点辛苦我们都抛之九霄云外了。
在那喜庆的过年氛围中,我们一家为了生活奔波忙碌,虽历经辛酸,却始终充满了坚强与乐观。这段回忆,成为了我心中一段难以磨灭的印记,时刻提醒着我生活的不易与家人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