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生顾小月死了。自杀。

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躺在水边，手腕上有好几道深深的伤口。湿漉漉的头发粘在毫无血色的脸上。

警察在她的书包里找到一本厚厚的日记。里面的最后一页上写着：亲爱的大黄，等等我，我马上来找你。她的旁边，是一个隆起的土堆。警察挖开，里面躺着一只大黄狗。

围观的人们一阵唏嘘：这个孩子是为了一只狗自杀的。

警察根据顾小月的日记本还原了她失踪前发生的事情。

5月28日      星期五      阴

下午的化学课上，老师叫我站起来，“顾小月，这次考试只得了两分的是你吧？

我点头。

他继续说道：“恐怕这两分的选择题也是蒙对的吧。”

全班哄堂大笑。

“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考两分的学生，以后出去不要跟人家说我教过你，我可丢不起这人。”

我低下头，恨不得钻到桌洞里去。

晚自习的时候，我做着数学题，同桌突然狠狠地踩了几下我的脚。

痛的我差点叫出来。

“你的脚过线了。”他粗声粗气的说。

我强忍住眼泪，把身子挪到最外面，把两只脚叠在一起。这样的日子我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时候他会拿只圆珠笔狠狠地戳我的胳膊，有时候是狠踢我的腿。

下了晚自习，我一瘸一拐的来找班主任。

“我想换座位，张强他老欺负我。”我哭着跟班主任说。

“我不是说过了嘛，你什么时候考个全班第一，我就给你换座位。”班主任丢下这句话走了。

我突然有些绝望，尽管结果在意料中。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我常常为了那些我看不懂的题，熬夜到天亮。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比如数理化，我即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动员起全身的每个细胞来听课，还是像在听天书。

我拼命地砸自己的头，恨自己的笨。或许我就是我妈说的猪脑子吧。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在街角又看到了那只流浪狗，我叫它大黄。它蜷缩在路灯下，看我来了，它很快跑过来在我腿上蹭了几下。我把中午剩的包子掰给它吃。跟它说起今天的事。

“我今天被化学老师训了一顿，真丢人。还有我那个同桌，把我的脚都踩肿了。我真是恨死他了，可是老师不管，他只看成绩。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大黄很安静地听着，我知道这世上我也就只能对它说说话了。

我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我得赶紧回家了。要不，他们又会揍我，或者干脆不让我进门。

刚走到门口，我就听到家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夹杂着父母的互相谩骂。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司空见惯，他们俩要是哪天不吵架才不正常呢。

我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父亲正好推门出来，“疯子，泼妇。”他一边骂着，一边搡开我，带着满身酒气下楼了。我踏脚进去，一个热水瓶正好朝我砸过来，我急忙闪到一边，水瓶砸到了墙上，溅了我一身玻璃碴子。

“滚出去，有种就再也别回来，你这个混蛋，窝囊废。”母亲披散着头发， 像一只发疯的野兽。

我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拿起笤帚开始打扫凌乱的客厅。

母亲还在屋里骂骂咧咧，看到我，说了一句：“这么晚才回来，又死哪儿去了？”

我不理会她的话，打扫完就进了房间。我盯着试卷，有些发愁，老师明天就要家长的签名，可是母亲看到我的成绩，一定会揍我。

眼看到12点了，我听到她的脚步声，急忙开门：“妈，这个，老师要家长签名。”

我把试卷递给她。等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她一边瞅卷子一边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跟那个混蛋离婚了。”

我没出声，下一秒母亲就揪住了我的耳朵使劲拧：“你这个死丫头，整天在干什么呀，就考这么点分，还有脸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她的力气很大，我痛得掉下了眼泪。

“猪脑子，跟你那个混蛋爹一样废物。”

她不停地骂着，我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羊一样，被她打骂着，推搡着。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反正早上的时候我拿到了她的签名，这就够了。

5月29日      星期六      阴

今天是周五，我的心情很好，因为今天放学很早，我可以带大黄去后山玩儿。

后山很安静，我们还找到了一处水源，是小溪还是山泉什么的，水很干净，我用手捧着喝了好几口。

跟大黄玩得很高兴，我对生活又有了一些希望。傍晚我迈着轻松的步子回家。

我打开门，只见满屋子烟雾缭绕，一群人在客厅中间稀里哗啦打麻将。

我发现了那个姓刘的男人，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的胸口立刻发紧，我赶紧回了卧室关上门。我坐在床上，感觉身子不停地发抖。

想起那个雷雨夜，在昏暗的路灯下，我被一个男人拖走。雷声轰鸣掩盖了我的求救声，我被拖入一个废弃的楼里。男人用力撕扯，我拼命挣扎。

然后大黄出现了。它扑到那个男人身上，咬他的胳膊，拽他的衣服。他尖叫着逃走了。

我哭的泪眼模糊，可是划过的一道闪电，还是让我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住在对面楼上的，我平常唤之为“刘叔叔”的那个男人。

我回到家的时候，上身的衣服都被撕烂了，露出了肚皮，裤子也被扯了好几道大口子。

先出来的是我爸，他皱着眉看了我一眼。

我大声哭了。

他走过来，没安慰我，抬手就是一巴掌：“不许哭，你看你这个样子还有脸哭。”

接着母亲冲出来了，她看到我，眼珠子瞪得老大，抓住我的头发叫道，快说，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出去找野男人了，贱货。”他们俩合力把我打了一顿，我抱着头蹲在地上，感觉心在滴血。这件事我谁都没告诉，可是每次见到那个男人来我家的时候，我都会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躺下来，习惯性地去抱我的泰迪熊，可是它不见了。

我急忙跳起来，床上床下找，直到把整个房间翻遍。

我出来问母亲：“我的泰迪熊你看见了吗？”

“没有，我哪知道？”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目光停留在自己的麻将上。

我刚进房间，她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今天你姨家的孩子来了，她喜欢就让她拿走了。”

“你怎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东西送人了呢？”我气愤地说道。

“送人怎么了？还得经过你同意？你不看看你浑身上下吃的穿的用的，哪个不是我的东西。你还有理了？”母亲瞪着眼说道。

那是我唯一的朋友送给我的礼物。她上个月刚搬走。现在连唯一的礼物也没有了。

我躺在床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打湿了枕头。

5月30日       星期日        阴

早上我起得很早，准备去外面吃早饭。我换鞋的时候，母亲在屋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我当作没听到。我关门的时候，听到母亲在身后大声说：“学习没本事，脾气倒是见长，有本事你就死在外面，别回来。”我捂住耳朵，急急下了楼。

我身上还有五块钱，我花两块钱买了两个馒头和一包榨菜做早饭，剩下的三块钱，我想等下午的时候买两个包子给大黄吃。

我找了个地方学习。傍晚的时候，我才决定回家。

我在街角看到了大黄。他大概饿了，一直冲我叫。

这时候正是下班时间，道路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我指着对面的包子铺对大黄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去买包子。”

我刚穿过马路，就见大黄跟了过来。它刚走到路中间，一辆大货车疾驶过来，把它压在了车轮下。

我赶紧跑过去抱起它，周围的车喇叭和人群发出刺耳的尖叫。不知是谁把我拖到了马路边，我抱着满身是血的大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冷静下来，想到了后山，那里是我们经常一起玩的地方。很安静，没有车，没有人，或许它会喜欢吧。

我在水边给它洗干净身上的血，把它的内脏都整整齐齐地塞到肚子里去。然后我用手一点点地给它挖了个坟。

我把它轻轻放进里面，选了周围细软的土，盖在它的身上。

把这一切做完，天已经黑透了。

我躺在它的旁边，静静地跟它说着话。小时候，我住在乡下外婆家，她有一个果园，里面什么都有。夏天，被井水浸过的西瓜，又凉又甜。还有刚摘下的嫩玉米，煮出来，满屋子都是香味。我坐在那里吃，外婆在一边摇着蒲扇笑。

那时的生活真快乐啊。

后来，外婆死了。我的生活陷入了黑暗。

现在你也死了。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5月31日          星期一         晴 

清晨，我回到了家。家里没人。母亲或许是出去通宵打麻将了，还没回来。

今天不去上学了。我从母亲的床头柜里找到了半瓶安眠药，这是母亲用来吓唬父亲的。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吃上几片，要死要活地跟父亲闹上一次。

我大概数了下，不足20片。我又到厨房里找了把水果刀。或许到时用得着。我把房间里的一切都整理好，把床单枕套都洗了晾上。

我打开书包放刀子的时候，发现了里面有本书，是《小王子》。这是从语文老师那儿借的，得还给她。她曾说我的作文写得不错，我很高兴。

我拿着书出了门。

语文老师家前面正在修路，我必须从另一条路过去，那是个菜市场。我有些发怵。因为上个月我跟母亲来这里，她又偷了人家的菜，被逮个正着。还跟人家打了一架。

我尽量低着头贴着边快速地走，不料还是被那家人看见了。他家的孩子抓起一把烂菜叶子就朝我头上扔了过来，“三只手，小偷，不要脸的贼。”他喊道。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就像是过街老鼠一样，忍受着无数人目光的凌迟。

我抱着头撒腿就跑。

语文老师给我开了门。

“老师，还您的书。谢谢。”我小心地把书递给老师。

她点点头，准备关门。

“老师。”我搓着手，想跟她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有事吗?”她转过身，“有事的话就说。”

“没事，没事。”我赶紧摆手，“老师，谢谢……”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下午我来到后山，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在水边仔仔细细地洗了脸，我爱漂亮，不想脏脏的。

我把那半瓶药倒进嘴里，然后捧起一口水咽了下去。

我躺在狗狗的旁边，望着天上浮动的云，它们密密麻妈地挤在一起，像一片一片的鱼鳞。

我坐起来，拿出了刀子，闭上眼睛，在手腕上划了一道。

疼痛差点让我背过气去。我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股腥味流到了嘴里。

只有一点点血。

我又闭上眼睛，狠狠划了两下。

血终于流出来了，好疼。

天色还是那么亮，星星怎么还不出来？

《小王子》里说，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属于我的星星在哪儿？我看不到。

我不能再写了，真的好疼。

大黄，我来了，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