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上方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偶尔有块从山角窜出的白丝带,被日头定住或者斜风一吹就拉得细长细长的,像图画本上女子的描眉一般。有时望得痴了,连过路的大爷都笑话:懊悔啊,大好时光用来赏景,不去抓紧时间复习考试。
我向来是喜欢热闹的人,多半时间跟同龄的小伙伴们漫山遍野的跑。顺着村子绕过两圈后,发觉当年的小伙伴们几乎外出讨生活去了,哪还有闲暇日子去山上看雀儿产卵、野鸡喝水呢?
我葳蕤着到了村西头的古井旁,石板路依旧长满了青苔,井底的鱼儿也是自由的游走,舀一长柄的竹筒泉水,还是冰凉甘甜到彻底。丝丝的回甘令我仰头,只是吊脚楼上没有寻见当年从牛背上摔下却哼着歌儿的阿水。取代他虎头虎脑吧唧着嘴跟我说话的憨劲,是矗立着空空的廊檐。
忽然阿水的奶奶探出脑袋来“跃,你回来啦!阿水都快十年没归家了!”她枯瘦的手拄着麻藤拐杖,佝偻的背倚着门方。在夕阳的掩映下,门方显出了耀眼的光亮。
哎,眼泪!同时充满了楼上楼下的两人。
日子就这么过着,从潺潺的溪水中流逝,在村人的唇舌间消失。山村的平静重复起来,也会令人无趣。好在期间弟弟从县里抽空回了趟家,多少带了些外面来的新气息,使之振奋一下。
弟弟做得一手好家务活,源于他是家中的老幺,当他的哥哥姐姐们都离开村子外出求学时,只剩他一个人在家帮活儿。做饭、洗碗、扫地、煮猪食...样样能做。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把这优良传统保持得很好。现今他刚大学毕业工作分到县里,没有着急去上班就回家小住。这些家务就重新回到他手里,我则成了彻底的客人,管着自己复习、吃饭、睡觉。
村里有早睡的习惯,吃过晚饭天还没断黑,稀稀落落地开始洗脸睡觉。父母为了节省吧,房间的灯亮了不到十分钟就息了,传出隐约的交谈声;弟弟还在读书或者看电视,只有灯光没有响声。
我捧着试卷在白炽灯下苦苦思索,安静得萤火虫拍翅膀都能惊醒我的夜晚,终归是复习不下去了;披了件汗衫出了房间,在摆了条凳的院子里坐着乘凉。白天的燥热早被植被吸收干净了,透着习习的凉意。整个村庄开始沉睡下来,只有悬着的月亮在天空照耀。她晃得我睁不开眼了,只是这浩瀚宇宙的寂寥,只有远处的点点星子相望,她不心生惆怅吗?
她也许只是看到了一个在院子枯坐的人,竟然大起胆子沐浴了。她从枝头梢间乘风而下,慢慢解开纱巾露出婀娜的身姿,迈着轻盈的脚步踏入水中。这广寒宫来的客人显然对今晚溪水的清凉估计不足,腰肢随着水波颤了起来。可是谁能拒绝夜色下这溪水的柔美呢?她已经适应了这溪水的温度,就在溪面上弥漫开来。
整个水面如洒下一层银粉,在波纹的更迭中泛着清光。路边伟岸的楠木树影,此时清晰可见他的斑驳。草丛里的几条青色鲤鱼是被她惊扰了吗?或者他们做了淘气包特意在此守候美人出浴呢?他们畅游起来,时而在水下低语,时而到岸边徘徊。
她则显得不胜娇羞,慢慢地要隐去身影;纵使稻田里的株株禾苗吐了穗,为她编了嫩绿的裙也绣了淡黄的花。
我也感到深深的凉意从四围聚拢,起身返回房间。
弟弟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鼾声从父母亲的房间传来,窗户外依旧一片白,双眼却经不住这"雪"的折腾,安然入眠。
考试日期终于来到,复习的枯燥即将结束,心里嘘出了口长气;但是走入考场时,有些许的紧张了,思忖着这真要改变人生道路了吗?
考的过程很平淡,期待中是合格的成绩,然而考出的成绩是刚及格,好歹入了面试的门槛;不出意料,对于口齿不清的我在面试中自然而然地被刷下来了。承载整个家庭淡淡期望的帆就这样收起来了,我们重拾心情、整理行囊,送我踏上去城里的路。
临行当天,二叔骑着咣当响声的嘉陵摩托送我去隔壁镇坐火车,一路是青山绿水,满眼是路途村庄纳凉闲谈的村民们,蓝天白云也没有消逝,我没有跟它们道别,它们自然不会来送别--或者对于这样的迎来送往,它们习以为常了吧!
当二叔略胖的背影在咣当的摩托车声音中逐渐消失时,我独自面对着狭小却空荡的候车室。巴望着这趟从遥远北方开来,在乡村驿站稍作停留的绿皮火车捎带上我,踌躇着走向远方。
2012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