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下的心跳回声

画室的窗台上,顾宇昨天插的玉兰花谢了半朵,浅黄的花芯漏出点鹅绒似的白。林悦蘸着钴蓝颜料调血管的阴影,笔尖刚落在画布上,就被身后"哐当"一声惊得手一抖——顾宇抱着的人体骨骼模型没放稳,颅骨滚到了画架底下。


"祖宗,你轻点儿。"林悦扭头时,看见他正猫着腰够颅骨,白大褂后摆掀起个角,露出里面印着梵高星空的T恤。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洗得领口都松了,却总被他穿在白大褂里,像藏着片只有他们知道的星空。 顾宇举着颅骨凑过来,指腹敲了敲眼眶的位置:"你看这蝶骨大翼的弧度,上次画颞部解剖时,你把它画成月牙形了。"他突然低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不过......我更喜欢你的月牙。"


林悦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画笔在心脏插画的主动脉上蹭出道蓝线。画布上的心脏正被她画成半开的玫瑰,瓣膜是层层叠叠的花瓣,此刻那道突兀的蓝线像道闪电。她嗔怪地推了他一把,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他的掌心带着解剖室消毒水的凉意,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手术刀磨出来的。 "别动,"顾宇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另一只手拿起细尖笔,蘸着钛白在蓝线上轻轻晕染,"这样,像不像血管里流过的月光?"


原本突兀的蓝线,竟真的变成了道朦胧的光晕,顺着主动脉的走向蜿蜒,像给跳动的心脏系了条银丝带。林悦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忽然想起上周在儿科病房,他蹲在地上给白血病患儿讲骨髓穿刺,也是这样耐心地用手指在孩子手背上画血管:"就像小火车要钻进隧道,隧道里有暖暖的灯光哦。"


"对了,张护士长让我问你,能不能画套儿童疫苗接种的科普图?"顾宇放下笔,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便签,上面用红笔写着"怕打针的小宝,5岁","那孩子每次来都哭得像杀猪,他妈说看了你画的心脏图,现在敢摸自己胸口说'这里有小火车'了。"


林悦捡起那张便签,指尖抚过"小宝"两个字,忽然笑出声:"让他想象针头是蜜蜂的吸管?采一点点甜甜的血花蜜?"她转身翻出速写本,笔尖飞快地勾勒出只戴着护士帽的小蜜蜂,吸管似的针头正碰着朵胖乎乎的爱心花,"告诉小宝,蜜蜂采完蜜,就会留下免疫力小种子。"


顾宇凑过来看,忽然用铅笔在蜜蜂翅膀上添了对小眼睛:"这样更像你第一次给我画的Q版解剖图。"他指的是去年冬天,他在画室帮她改迷走神经分支,她赌气画了个长着神经尾巴的小恶魔,结果被他贴在解剖报告封面,害得李教授在课上举着报告笑了半节课。


正说着,画室门被推开,风卷着片梧桐叶飘进来。张萌抱着个巨大的文件夹站在门口,马尾辫上还沾着点粉笔灰:"我的林大画家,看看谁来了!"她侧身让出身后的人——正是上次在模拟病房织毛衣的志愿者奶奶,手里拎着个竹篮,掀开蓝布露出满满一篮薄荷糖。 "姑娘,听说你要去参展?"奶奶摘下老花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我家囡囡寄来的进口薄荷糖,说让你含着画画,手不抖。"


她指着林悦画架上的心脏图,忽然拉住顾屿的手,"就是这小伙子上次在走廊安慰你吧?我当时从操作室出来倒水,瞅见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你围上了。"


林悦这才注意到顾屿脖子上那条灰色围巾,边缘确实有处洗不掉的颜料渍——那是她那天哭花了脸蹭上去的。顾屿的耳尖红了,挠着头说:"奶奶您看错了,我是怕她冻着......"


"对对对,怕我冻着。"林悦赶紧岔开话题,把那只蜜蜂图递过去,"奶奶您看这个,给怕打针的小朋友看管用吗?" 奶奶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拍着大腿笑:"太管用了!上次你给我画的静脉图,我现在织毛衣都知道绕开手背上的'蓝血管小溪'了。"


她从竹篮里抓出把薄荷糖塞进顾屿手里,"小伙子,这姑娘心细,你可得好好护着。"


送走奶奶,林悦剥开颗薄荷糖含着,清凉的甜味从舌尖漫开。顾屿正对着那篮薄荷糖发呆,忽然说:"我外婆以前也总在我书包里塞这个,说画画累了含一颗,眼睛亮。"


他拿起颗糖,透明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她走的时候,我在她床头柜发现半盒没拆的,和这个牌子一模一样。" 林悦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她知道顾屿外婆是因为阿尔茨海默症去世的,他总说最后那段时间,老太太认不出人,却记得每天给画画的外孙剥颗薄荷糖。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那我们把这些糖带去画展吧,放在《大脑的迷宫》旁边,告诉看画的人,记忆会迷路,但爱不会。"


《大脑的迷宫》是她为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画的插画——把海马体画成座弯弯绕绕的花园,神经元是会开花的树,遗忘被画成落在路上的花瓣,而爱则是花园深处永远亮着的灯。顾屿帮她查了无数文献,在她画错脑脊液循环路径时,会用荧光笔在图谱上画出条亮晶晶的"记忆小河"。


参展前一天,他们在画室待到深夜。顾屿帮她给画装裱外框,林悦则在每张画的角落补画小小的月牙签名。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神经突触示意图》上,那些传递信号的突触被她画成相握的手,指尖碰着指尖,像在传递秘密。


"你说,会不会有人觉得这些画太不严肃?"林悦突然放下笔,指尖在画框边缘蹭了蹭,"毕竟是医学插画,不是艺术品。"


顾宇正在给《骨骼森林》系丝带——那幅画里,脊椎是挺拔的树干,肋骨是舒展的枝丫,颅骨上的孔洞成了栖息小鸟的巢穴。他闻言转过身,手里还捏着段银色丝带:"上周神经外科的王主任来看过,说他要把这幅画挂在示教室,让学生们知道骨骼不是冰冷的标本,是支撑生命的树。"


他走过来,用丝带在她手腕上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你看,连最严谨的外科医生都懂,医学需要温度。" 展开展那天,林悦特意穿了条印着人体经络图的裙子,是顾屿找学设计的朋友定制的,淡紫色的经络线在裙摆上蜿蜒,像藏着幅流动的画。


他们刚把画挂好,就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拽着妈妈跑过来,指着《心脏的玫瑰》喊:"妈妈!这是小宝说的蜜蜂要采蜜的地方吗?" 小姑娘正是张护士长说的小宝,手里还攥着那张蜜蜂图。


她妈妈笑着解释:"自从看了您的画,他昨天打疫苗真的没哭,还跟护士说'轻点采蜜哦'。" 正说着,小宝突然指着画里的银丝带光晕:"姐姐,这里是不是有小火车?顾哥哥说我的血管里有小火车。"林悦这才发现顾屿不知何时蹲在了小宝身边,正用手指在画上的血管里"开火车",嘴里还模仿着"呜——呜——"的声音。


午后,李教授拄着拐杖来了,身后跟着个穿中山装的老先生,是国内顶尖的医学插画师周教授。周教授在《大脑的迷宫》前站了足足十分钟,突然摘下眼镜问:"这海马体的光影处理,你是参考了达芬奇的手稿?"


林悦紧张得手心冒汗,点了点头:"我在图书馆看过扫描件,他画的脑室像朵含苞的花......" "不仅像花,还像母亲的子宫。"周教授突然笑了,指着画里的灯光,"这个意象好啊,遗忘的迷宫里,总有盏灯是爱点燃的。"


他转身对李教授说,"你这学生有灵气,比我们当年只会对着标本描线强多了。"


李教授摸着胡须笑,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本,翻开是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幅笨拙的解剖图,血管画得像蚯蚓。


"这是我第一次画的心脏图,"他指着图说,"当年觉得医学就得板着脸,现在才明白,能让人看懂、让人不害怕的,才是好医学。"


傍晚撤展时,周教授特意留下地址,说要推荐林悦加入国际医学插画师协会。林悦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卡片,突然被顾屿拽到展厅角落。


从背包里拿出个画筒,抽出幅卷着的画——正是他画的那幅她在解剖课握刀的素描,此刻装裱上了胡桃木相框,旁边多了行新写的小字:"从福尔马林到油彩,你的温柔从未改变。"


"还有这个。"他又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胸针,形状是支画笔斜斜靠在手术刀上,笔尖滴着滴颜料,颜料里藏着颗小小的心,"系主任说,医学插画专业的录取通知书下周就到了。"


林悦的眼泪掉在胸针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想起高三那年在医院走廊,外婆拉着她的手说"做让眼睛发亮的事",原来那时命运就悄悄埋下了伏笔——让她在解剖楼遇见晕针的自己,遇见懂她画笔的顾屿,遇见这条铺满油彩与星光的路。


"顾宇,"她踮起脚,把沾着颜料的手按在他胸口,能清晰地摸到心跳,像她画里那朵永远绽放的玫瑰,"以后我的画里,所有的心脏都要画成你的心跳声,好不好?"


顾宇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好,那我就做你画里永远的医学顾问,一辈子给你查文献、改图谱,还要......"他顿了顿,在她耳边轻轻说,"给你洗那支总沾着钛白的画笔。"


展厅的灯光渐渐暗下来,只有他们头顶的灯还亮着,把两个相拥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未完成的剪影画。画架上,那幅《手术室的光》在暮色里轻轻晃动,仿佛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心跳声,和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交织成首温柔的歌。


后来,林悦的科普画册成了儿童医院最受欢迎的读物,扉页上印着行字:"献给所有害怕疼痛,却依然勇敢的小生命。"顾屿则在神经外科的示教室挂了幅巨大的《大脑星空》,那些复杂的神经束在画里变成了闪烁的星轨,下面标注着:"每个大脑里,都藏着片宇宙。"


有人问他们,最难忘的时刻是什么。林悦会笑着举起那支银质画笔,说:"是发现颜料和碘伏,能调出同样温暖的颜色时。"顾宇则会握紧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指腹的颜料渍:"是看见她画的心脏里,住着两个跳动的影子时。"


画室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风吹过,落了满身的香。林悦正在画新的作品,是幅孕妇的子宫剖面图,她把羊水画成蓝色的海洋,胎儿蜷缩着像颗饱满的种子,脐带则是条连接母子的彩虹。


顾宇趴在旁边的桌上写病历,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她的画笔声,在阳光里缠成了线。 原来有些转身,从来不是离开,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更深地拥抱了最初的热爱。就像那瓶曾让她恐惧的福尔马林,如今在她眼里,也成了保存温柔的琥珀,里面封存着所有关于成长的、闪闪发光的瞬间。


暮色漫进画室时,顾宇突然放下病历本,指着林悦画里的脐带彩虹笑:“你这彩虹的第七种颜色,用了钛白加赭石?上周解剖课刚讲过,脐静脉的血氧饱和度比脐动脉高三个百分点,该再亮些。”


林悦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蘸了点柠檬黄往颜料盘里调:“知道啦顾医生,”她故意把笔尖往他鼻尖点了点,留下个小小的黄点,“那你说,胎儿在肚子里会不会做梦?梦见这条彩虹通向开满玉兰花的地方?”


顾宇捏着她的手腕往画布上引,让那抹亮色顺着脐带弧度晕开:“说不定正梦见有人总把钛白蹭到他顾问的白大褂上。”他低头时,睫毛扫过她的手背,像只停落的蝶,“不过我更信,他能听见妈妈画彩虹时的心跳,和爸爸改病历的笔尖声,那是世界上最安稳的摇篮曲。”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雪。林悦忽然想起张萌昨天发来的照片——社区医院的接种室里,她画的蜜蜂图被贴在墙上,几个孩子正围着看,其中一个举着她的画册说:“原来打针是蜜蜂在送魔法种子呀。”而照片角落,志愿者奶奶正戴着老花镜,给刚接种完的宝宝剥薄荷糖,阳光落在糖纸上,闪着和顾宇外婆那半盒糖一样的光。


“明天去社区医院看看吧?”林悦往画里胎儿的手心里添了颗小小的薄荷糖,“听说他们要给新生儿家长开科普课,我们把《子宫海洋》带去当教具。”

顾宇已经找出她的画筒,正往里塞那幅《大脑的迷宫》:“顺便带上这个,上周有位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家属说,看了画才明白,老太太总念叨的‘找钥匙’,是在找丢失的记忆。”他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沾满油彩的肩上,“你看,你的画笔真的在给世界开门呢。”


画室的灯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那幅快完成的画上,像两个守护生命的剪影。颜料盘里,钛白与赭石还在悄悄融合,调出温暖的底色,就像那些藏在医学公式背后的温柔,终将在画笔下,长成照亮人心的光。


故事仍在继续……

我欢迎大家的留言,建议!

感谢大家的关注和阅读!

您的阅读就是我的动力!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