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左传,读儒家的初心【19】有理不打笑面人

公元前717年,鲁隐公六年。

【原文】

六年春,郑人来渝平,更成也。

开春第一件事,郑庄公派人来到曲阜,请求与鲁国媾和。

渝,是变更之意。渝平更成,即化干戈为玉帛,改变原来的敌对状态,结成友好的同盟。

鲁国与郑国的矛盾,由来已久。早在鲁惠公时期,两国就发生过战争。鲁隐公四年,宋、卫、陈、蔡等国围攻郑国,鲁国也曾派兵参与。现在,郑庄公主动来向鲁国求和,是因为去年郑国进攻宋国,鲁国没有派兵救援宋国。郑庄公看到了鲁宋同盟的裂缝,不失时机地向鲁隐公伸出橄榄枝。

鲁隐公接受了郑庄公的好意。

【原文】

翼九宗五正顷父之子嘉父逆晋侯于随,纳诸鄂。晋人谓之鄂侯。

这里插播晋国的事情。

前面说到,晋国的国君姬郄因为遭到曲沃庄伯的进攻,逃到了随地。后来周桓公派虢公讨伐庄伯,收复翼城,立姬郄的儿子姬光为君。

这样一来,晋国的政局便变得有些迷离了。

——曲沃有位无法无天的庄伯。

——翼城有位天子钦点的国君晋哀侯。

——随地有位流离失所的前任国君姬郄。

单是如何处理前任国君与现任国君的关系,便让晋国人觉得头疼。要知道,他们毕竟是父子啊!

当务之急,是让姬郄至少过上比较安定的日子。但是这件事情很敏感,处理不好的话,既担心天子不满,又担心引起政局动荡,更担心庄伯趁机搞事。在这种情况下,有位叫顷父的人出面了。

顷父是什么人呢?

九宗五正。

所谓九宗,即怀姓九宗。当年周武王在牧野一战而灭商,建立周朝。殷商贵族并没有遭到毁灭性打击,他们以宗法为纽带,同声同气,仍然是一股相当强大的政治力量。这也是王室不得不对他们采取怀柔政策的主要原因。可以这样说,周朝建立之初,最主要的政治课题便是正确对待商朝遗民。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前功尽弃,一夜回到解放前。王室的做法,是将商朝贵族中的强宗(大家族)分给姬姓诸侯,由他们带回各自己的封国去安置。如周公旦的儿子伯禽被封为鲁侯,就带走了“殷民六族”;周武王的弟弟康叔被封为卫侯,得到了“殷民七族”;周成王的弟弟唐叔被封到晋国,则分到了“怀姓九宗”。这样一来,商朝贵族基本被拆分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们的势力仍然很强大,在各自新的居住国,也是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五正,是商朝的官职。怀姓九宗世居五正之职,所以其宗主又称为九宗五正。

说白了,顷父便是晋国的殷商遗民的首领,在晋国具有很强的政治影响力。顷父出面,命他的儿子嘉父前往随地,将前任国君姬郄迎接到鄂地居住。

从此姬郄被晋国人称为鄂侯。

【原文】

夏,盟于艾,始平于齐也。

夏天,鲁隐公和齐僖公在艾地会面,鲁国和齐国结成了同盟。

前面说过,齐僖公是郑庄公的盟友。

春天鲁国和郑国结盟,夏天鲁国和齐国结盟,对于郑庄公来说,都是外交上的胜利。

【原文】

五月庚申,郑伯侵陈,大获。

往岁,郑伯请成于陈,陈侯不许。五父谏曰:“亲仁善邻,国之宝也。君其许郑。”陈侯曰:“宋、卫实难,郑何能为?”遂不许。

君子曰:“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其陈桓公之谓乎!长恶不悛,从自及也。虽欲救之,其将能乎?《商书》曰:‘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陈国也是当年跟随州吁进攻郑国的国家。郑庄公对于陈国,一开始是采取拉拢策略,希望用外交手段解决矛盾。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陈桓公对郑庄公的拉拢毫不动心。大夫公子陀劝陈桓公:与邻国亲善友好,是立国之本,您还是答应人家吧!陈桓公回答:宋国和卫国才是惹不起的国家,郑国就算了吧!

陈桓公为何如此死硬?

别忘了,鲁隐公四年石碏说过:“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桓公有宠于天子,自然和天子同仇敌忾,这是立场问题。宋国和卫国,不过是借口。

陈桓公既然是这种态度,郑庄公也就不客气了。五月,郑国派兵入侵陈国,大获全胜。

《左传》对此评价:善不可失,恶不可长。陈桓公这样搞下去,必定是自取灭亡。

【原文】

秋,宋人取长葛。

战争还在继续。去年冬天,宋国派兵进攻郑国,包围长葛。到了今年秋天,终于攻破了城池,占领了长葛。

【原文】

冬,京师来告饥。公为之请籴于宋、卫、齐、郑,礼也。

郑伯如周,始朝桓王也。王不礼焉。周桓公言于王曰:“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善郑以劝来者,犹惧不暨;,况不礼焉?郑不来矣!”

冬天,京师发生饥荒。

京师就是王城雒邑,天子居住的地方。

雒邑发生饥荒,天子并没有派人向诸侯求援。所谓“告饥”,是非官方行为。但是,鲁隐公得到消息,还是向其他诸侯国发出呼吁,请大伙以实际行动帮助天子,也就是向雒邑输送粮食去卖。

郑庄公意识到,这是一个和天子握手言和的绝好机会。自打周桓王即位以来,郑庄公第一次来到雒邑,朝觐了周桓王。所谓朝觐,当然不仅仅是拜见,想必还带来了一笔献给天子的厚礼,同时还有雒邑急需的粮食。

这是一根难以拒绝的橄榄枝,周桓王却以他特有的任性,将这根橄榄枝挡了回去。

不礼,就是不客气。

辅政大臣周公黑肩对此很恼火:王室东迁雒邑,靠的是晋国和郑国这些诸侯。您本来应该善待郑伯,好让大家都向他学习,怎么反而会对他这么不客气呢?以后他不会再来啦!

周桓王不明白,感情是感情,政治是政治。即便再讨厌郑庄公,都不应该在这种场面上给他难堪。

年轻人,还是不成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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