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突然打来电话，说母亲生病了，要我赶快请假回家一趟。
我心里很清楚，自从父亲因车祸不幸去世后，也许是执念太深，母亲的性情变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一想到这些，我毫不犹豫地说：“我马上请假回来，你们先带母亲到镇上的医院去看一下医生。”
请完假，我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大约四个小时后，回到了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家。
因工作和自身的关系，除了偶尔回家过年，我大概有将近30年没有在老家长住过了，对老家的一切，既满载着童年和少年时的记忆，却又离它渐行渐远。近乡情更怯。这是很多游子共同的心理，我也毫不例外。我已安家在省城，哥哥安家在县城，就母亲独自住在老屋。在快到老家门口的时候，我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各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进门，令我心碎的一幕出现了，母亲两个眼珠一轮，目光迷离地扫了我一眼，石破天惊地说：“这个老弟是谁呀？”
嫂子马上握住母亲的手，郑重其事地说：“这是你细崽鸿牯呀，是特地请假回来看你的。”
哥哥很着急地说：“老母亲，你怎么又装糊涂呀，这是你亲崽啊。”
“谁谁谁的亲崽呀？你又又又骗我。”母亲目光游离，语无伦次地说。
侄儿走到我身边，向我解释道：“邻居马婶子说，大前天奶奶还好好的，可是前天早晨一起来，就变得神叨叨的了。”
“不会是中风了吧！”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脑海里盘旋起来，我脱口而出。
嫂子摇了摇头，并认同地说：“昨天上午还带她去镇上的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吃点药，就会好的。”
几天过去了，母亲的病并没有任何好转，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张冠李戴，刚刚还喊得出我和哥哥的名字，转背就把我们当成了哥哥或弟弟。
为了查出母亲的病因，我提议带母亲去省城看病。大家经过商议后，决定由我和侄儿先带母亲去省城的大医院做检查。
母亲本来就坐不了车，加之身体不适，一路上呕吐了好几次，连胃液都呕出来了，我们一路上提心吊胆的。
在省城的大医院做完检查后，医生很明确地说：“你母亲患了中度脑卒中，也就是大家平常所说的中风，病情主要表现为说话不连贯，四肢不灵泛，选择性失忆；严重的话，还可能导致偏瘫，最好是住院治疗，否则会越来越严重。”
我心里一紧，急切地问医生：“我母亲的病能治好吗？”
医生沉思片刻后，很为难地说：“像你母亲这种长期生活在山区的老人，大多性格执拗，怕花钱，不太配合医生，完全治好的难度很大啊。”
侄儿也很着急，追问道：“那怎样才能恢复得好呢？”
“这个是因人而异的，病人性格好的，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的，有家人经常陪伴的，一般就恢复得好些。”医生很认真地说。
我心里很是担心了，像母亲这种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的人，想要她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实在是太难了；但是，母亲还不到七十岁，好日子还在后头，我们不可能不管她；同时，医生的话让我非常的愧疚，当初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以后，我是想带母亲去城里住的，但是母亲坚决不同意，说是怕影响我们工作，也过不惯城里的生活；见母亲如此执意，我们也就没再坚持。现在想来，母亲的病也许与她几年来独居在家，无亲人陪伴，整日地胡思乱想有着莫大的关系；因此，我很坚定地说：“不管那么多了，先住院治疗吧。”
母亲听说要住院，竟然说了近段以来唯一的一句完整的说：“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会害怕的，还是送我回家吧！”
母亲的心里似乎透亮如境，大家都要上班，谁都抽不出时间来照顾她的。
我只好很耐心地向她解释：“我们会请人来照顾的，你安心住下就行，并且我每天下班后，一定会来陪你的。”
母亲这才勉强地笑了笑，表示同意住院。
办完住院手续，请好护工，安顿好母亲后，我和侄儿就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清早，护工就打来了电话，说我母亲不见了。我心里很是慌乱，担心母亲走丢了，马上开车前往医院。
我刚把车停在医院车库，电话就想了，护工很惊喜地说：“你老母亲已经找到了。”
我一进病房，母亲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似地说：“哥哥来了呀，你是最关心我的了，快送我回家吧。”
看来母亲又把我当成了她哥哥，我哭笑不得地说：“母亲，你不要乱跑呀，跑丢了可怎么办呢？”
她凑近我的耳朵，很诡秘地一笑说：“这里有很多很多的坏人，你送我回家吧。”
我细心地向她解释道：“人家都是来给你治病或照顾你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护工生怕我误会她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马上解释道：“大哥，没想到你老母亲这么怕打针，护士每次来给她打针，她就大吵大闹；她听说今天又要打针了，就悄悄地溜到外面躲了起来，寻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把我们担心坏了。”
我并不怀疑护工说的话，因为母亲确实怕打针，我很歉疚地说：“辛苦您了，我会做好我母亲工作的。”
了解到具体原因后，我耐心地给母亲做了一通工作，总算打消了她的顾虑，让她安下了心来。
为了给母亲吃一颗定心丸，我在接连的几天里，一下班，就开车一个多小时，前往医院陪伴她。
母亲住了大概十来天院后，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母亲却不愿再住院了，死活要回家，说是住院太费钱，又影响了我的工作。
医生见我母亲这么执拗，只好勉为其难地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后，我带母亲住到了我的家里，但是，没住几天，母亲就闹着要回家，我不得不把她送到哥哥的家里。令人不解的是，在哥哥的家里还没住几天，她又闹着要回老家。
实在没办法了，哥哥只好把她送回老家，请邻居帮忙照看。但是，没过几天，母亲就从村里的商店打来了电话，说是坚决不要邻居照顾了。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同意，只好让她自己打理自己。
可是，没过多久，邻居就打来了电话，说我母亲最近病得不轻，让我们赶紧回家，我只好请假回家，再次把母亲带到省城大医院治疗。
做完所有检查后，医生说我母亲的病确实加重了，必须住院治疗才行。为了让母亲安心，我只好专门请假去照顾她。一开始，母亲的心情很是不好，经常跟医生和护士对着干，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谁也没法跟她沟通，我只好耐着性子开导她，她才不那么折腾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针灸治疗后，母亲的身体有所好转，记忆力恢复了不少，讲话也有条理些了，起码不再把我当成“哥哥”或“弟弟”了。但是，母亲节俭的秉性又发作了，她怕在大医院花钱太多，更怕耽误我的工作，不想住院了，坚持要回老家。
医生知道我母亲的性情，也不再挽留，但建议我们最好是让亲人来照顾她，这样有利于她身体的恢复。
为了母亲能早日恢复身体，我们只好请妹妹回来照顾她。在妹妹的细心照顾下，母亲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说话不再结巴，也不再认错人，走路也有劲了。但是，春节期间，妹妹要回自己家过年，只好由我们来照顾母亲，本来一开始还好好的，可当母亲得知我们要回城里了，又突然变得神神叨叨了，我们就想带她去城里住，可是，她坚决乐意。
妹妹只好提前回到老家，继续照顾母亲。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后，母亲的病又好了很多。
大概几个月后，妹妹因要去县城开店，就把母亲一同带去了。
一开始，母亲还算安稳，脸上也有了笑容。但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母亲跑丢了，妹妹和妹夫寻了好几个小时，才在车站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龟缩一团的母亲。
妹妹和妹夫怕母亲走丢，就给她挂了一块写有联系电话的胸牌；为以防万一，侄儿还特地给她奶奶买了一块定位手表。
令人费解的是，母亲居然每天都跑了出去，急得妹妹和妹夫到处寻她。不幸中的万幸是，连续几次都被好心的警察或司机送了回来。
见母亲这样，妹妹和妹夫准备带母亲去看医生，母亲却坚决不去，一个劲地闹着要回老家。
在征求我们的意见后，哥哥不得不把母亲送回老家，并请了护工专门照管她。
大概一个月后的清晨，哥哥打来了电话，哽咽着说：“母亲怕是不行了，饭也不吃了，你快请假回来吧。”
一听这消息，我心急如焚，等上班时间一到，就马上去找单位领导请假；当我快走到办公楼下面的时候，哥哥又打来了电话，说母亲已经能吃饭了，脸上有喜色了，思维也清晰多了，她还特地吩咐，要你安心工作，照顾好家人，千万别又请假回来。
谁知两天后，哥哥再次打来电话，说是母亲永远地去了。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