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

1.

绿森林里来了一座房子。在此之前,它曾经去过蓝森林、紫森林、金森林。那几座森林都很美,有好几次,它差点儿想要留下来。但是每当它想要留下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很轻很轻,一阵风儿,就把它吹起来接着走了。有时候房子想,像这样四处走走,也挺好的。

第一天早晨,绿森林里下起了雪。一只寒冷的兔子发现了房子。

“我可以进来喝杯热茶吗?”兔子问。

“请进。”房子很高兴地欢迎。

“可是你这里没有炉子啊!”进了房门,兔子望着空荡荡的房子说。她立即动手,帮房子安好了一座炉子。热腾腾的炉火升起,这让房子很开心:

“谢谢你,兔子,你让我成为一座可以取暖的房子了!”

“可是你这里连桌椅都没有!”兔子端着一杯热茶,有几分抱怨地说。她又立刻动手,在房子里做了一套桌椅。兔子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茶,又开始仔细端详着房子。

“这里甚至没有一张床!”喝完茶的兔子,很快动手做好了一张床。

夜晚来了,兔子躺在松软的床上,房子给她讲了蓝森林里蓝色河流的故事。听着听着,兔子就睡着了。

第二天,兔子在墙壁上画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晚上房子又给她讲了蓝森林里彩虹的故事。

又过了几天,兔子给房子做了一扇小窗户:“这样我们就能暖暖和和地看风景了,”兔子说。一阵寒风吹过,房子摇晃了几下,却不像以前那样被吹起来了。房子发现自己变重了。

兔子不断地改造着房子,现在即使大风一直吹,房子也能一动不动了。

“原来是这样,”房子想,“兔子把我变重了,可以留在一个地方了”。但究竟要不要留在绿森林呢?房子想,像这样停下来,也挺好的。

“你还该有一个院子,”有一天晚上,房子正在给兔子讲关于紫森林的故事,兔子突然说,“有一个院子以后,我们就可以在院子里晒太阳。”

为什么要有一座院子才能晒太阳呢?房子不是很明白。但它想,像那样有一个院子,也挺好的。兔子没有立刻动手做院子,她说,要等雪化之后的春天。

最先融化的积雪,顺着房顶的瓦楞滴滴答答地打在房子的脚下,房子数着地面上一溜儿排开的小水坑,默默期待着春天。

兔子偶尔会走出房子,在门前伸伸懒腰,或是到森林里溜达溜达。每次回来,她都会告诉房子一些森林里的新鲜事儿,什么河水开始流动啦,画眉开始唱歌啦,狐狸从洞里出来啦……房子总是微笑地听着。

“你难道不想跟我一起到森林里四处去看看么?”兔子问。

“可是我现在很重,走起来很吃力呀”。房子说。

“为什么你在之前的森林里就喜欢四处走动呢?那些森林比绿森林更有趣吗?”

房子对兔子:“虽然那些森林都挺有趣,但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我没法留下。”

“什么是特殊的意义呢?”兔子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遇到的时候,就会知道了。”房子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


2.

五天以后,森林里下了一场雨,所有的草、树叶都绿了,竹笋呀、蘑菇呀也都从土里冒出来,最后一点积雪也全都融化了,春天完完全全地来了。房子也把金森林的故事讲完了。它对兔子说:“我们开始做院子吧,雪都化光了。”

兔子说:“可是我不想在这里晒太阳了,我想去蓝森林、紫森林和金森林里,亲自走一走,看一看。”

兔子跟房子道了别,就出发了。

房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它有点不适应。它看着炉火慢慢熄灭,桌椅上也开始有了灰尘。“既然这样,我也去绿森林里四处走走吧。”它对自己说。

房子迈开步子,因为好久不走动,它很吃力地走着。它惊讶地看到自己身后竟然有了一串脚印,以前从没有过。“原来是这样,”房子想,“我留下了脚印,证明我真的在这里停留过。”但是为什么要证明呢?房子也不明白,但它想,像这样在一个地方留下痕迹,也挺好的。

可是房子实在太重了,它走了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于是,房子再次停下来,它想要晒晒太阳。一只熊过来了,看见房子,就问:“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房子想了想,它有点不安,但还是让熊进来了。

“哦,你这里还有炉子呢!”熊说。

“那就请你喝杯茶吧。”房子招呼熊。

房子想让炉子重新烧起来,却把自己和熊都呛得咳嗽起来。

“那就请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房子有点抱歉地对熊说。

熊扭动着身体,勉强在小椅子上坐下,椅子嘎吱吱地响着。

“哦,不,你别把椅子压塌了。”房子更加不安。

“你这里还有床,”熊说,“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呢?”

“兔子觉得它们很有用,所以她做了这些,但是她现在去另外的森林了。”房子有点悲伤,它推算兔子应该快要到达蓝森林的蓝色之河了,那条河像蓝宝石一样美,比绿森林里的任何一条河流都要光彩夺目,它觉得兔子会留在那里。

“我看,你这里最需要的是个院子!”熊打断了房子的沉思。

“你真的会做院子吗?”

“当然,我要在你这里建一个院子,养许多许多蜜蜂,这样我们就有蜂蜜吃啦。”

房子觉得一大群蜜蜂实在有点吵闹,但它真的很想要一座院子,就同意了熊的意见。院子很快建好了,现在房子的屋檐下挂了一个硕大吵闹的蜂巢,眼前也整天飞舞着吵吵闹闹的蜜蜂们。熊把兔子的小床搬到院子里,躺在上面,晒着太阳大口大口地吃蜂蜜。

房子想,这个春天就这么给毁了。它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要知道,在这之前,房子从没烦恼过。

在蓝森林里,房子是与一群蓝色精灵共度春天的。蓝色精灵手里提着蓝铃花做成的篮子,在蓝色河流里装水,几千个精灵一起从空中把篮里的水洒向森林,森林里就会下一场蓝色之雨。那雨水带着花香,在春天的暖阳里化成彩虹。

蓝色精灵们用柳条儿做成笛子,一边吹出快乐的乐曲,一边唱着动人的歌谣:

当你望向远方

远方是一片清澈的蓝

若你心怀梦想

心中是一片清澈的蓝

你迈开追寻的步伐

清澈的蓝在你的脚下

若你犹疑徘徊

流下的眼泪

也是清澈而湛蓝

看那,这一条蓝色的河流

许多在路上追寻的人

离别了亲爱的家乡

洒下思念的泪水

感到了失望无助

淌下悲伤的泪水

寻找坚持的勇气

流下珍惜的泪水

看那,这一条蓝色的河流

旅人的眼泪汇聚了它

不要停下追寻的脚步

请把这片清澈的蓝

永远留在眼中

……


房子懊恼地拨开眼前飞舞的一群蜜蜂,仿佛它们的嗡嗡声打断了精灵的歌,杂乱的飞舞阻止了它遥望的视线。

“唉!”房子叹了口气,它现在竟然也会叹气了。房子心情很低落,它忍不住想起了紫森林里的时光,那座森林,是让人毫无烦恼地生活的地方。在紫森林里,有一位飘着紫色长发的仙子,她用紫色的纱幔轻轻笼住森林,每一种动物轮流为仙子跳一支春天的舞蹈,表示被仙子驯服。仙子的魔力令森林里的居民不需要捕猎、不需要经受严寒就可以毫无障碍地生活着。但是紫森林里总是暮霭沉沉的,房子不太喜欢那里的沉闷。紫发仙子倒是经常为房子打扫擦洗,却从不改变房子。她对房子说,“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想要改造你的人”。

“兔子改造了我。”房子摇着头,轰开耳边嗡嗡乱叫的蜜蜂,一边想,可是,为什么非要遇到一个改造自己的人呢?房子不明白。

“紫森林里有狼呢,”房子有点担心兔子,它推算,如果兔子没有留在蓝森林,这时应该就到了紫森林了。“那只狼,他从来都不吃兔子,因为他属于紫发仙子,被她驯服了。”房子安慰着自己,“但是兔子,她能够为紫发仙子跳驯服之舞吗?跳舞会令她开心吗?”房子想,像这样静静地想念兔子,也挺好的。


3.

房子看着熊在院子里晒太阳,心里静静地想念兔子,一天又一天。

所有的花都开过了,春天结束了。熊对房子说:“我不再需要蜜蜂,要去森林深处跟同伴们一起生活了”。熊同房子道别,房子很想让它把蜜蜂一起带走,但熊不肯。

房子决定再去森林别处走走,这样蜜蜂们就找不到它了。这一次它走得更沉重,拖着一个院子,每走一步,院子里的蜂箱、屋檐下的蜂巢就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这次房子留下的可不仅是脚印了,而是长长一道拖痕。无论房子走到哪儿,拖痕都跟着它。

“原来是这样,”房子想,“我竟然从此就多了这个累赘!”为什么觉得拖痕是累赘,房子也不明白,但它真的不喜欢拖痕。

走到一片平坦的草地时,房子实在走不动了。它站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只鹿看见了它。

“房子,你怎么这么疲惫呢?”鹿问。

“因为——呃,呃,我太重了。”房子边喘气边回答。

鹿轻快地绕着房子走了一圈,边走边皱着眉头、咋着舌:“啧啧,谁把你弄得这么脏这么乱啊?看看你的脚上,堆积了那么厚的泥土,你的院子里,有那么多废物,这样你当然很重啦!”

鹿慷慨地帮房子收拾起院子来。它把房子一路拖过来的泥土铲掉,又把蜂巢、蜂箱都扔了。“其实你可以不要这个院子呀,这样你会轻松很多。”鹿对房子说。

“留着吧,有时候可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房子说。

“可你不用院子也能晒太阳呀!”鹿一边说,一边把床打扫干净,搬进了房子,“你这里还有炉子、桌子和椅子!这些是给谁用的呢?”

“都是兔子的,她去了另外几座森林。”

“兔子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如果她不回来了,你留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扔掉你就会轻松了”。

“可是我想留着。”

“既然你舍不得扔掉,干吗不去找兔子呢?”

“我可以去找她吗?万一她并不想念我呢?”

“你可以当面问问她,是不是想念你呀?既然你想念她,就该去告诉她。”

“原来是这样,”房子想,“想念一个人,就该去告诉她”。房子也不明白,告诉兔子自己想念她,又能怎样呢?但它想,像这样勇敢地把想念说出来,也挺好的。


4.

房子感谢了鹿,就出发了。它带着院子、炉子、桌椅和床,但它觉得自己还是很轻很轻,因为它身后没有拖痕了。它直接向金森林走,它觉得兔子一定在那里。

房子沿着金森林里用金子铺成的大路走,在一片金灿灿的银杏树林的尽头,有一个金色的湖泊。它看见了坐在岸边的兔子。

“房子,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兔子欢欣地说。

“你知道我会来?”房子很惊讶。

“银杏老人说的。”

“银杏老人?”房子更加惊讶了,它曾经在这座金色森林里来回穿行了三遍,从未遇到过这座森林的主宰者。金森林看起来无人看管,任人们自由来去,除了这一片金色的银杏树林和金色湖泊,这座森林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银杏老人就在那里,”兔子指着树林中最高大粗壮的一棵银杏树,那棵树的样子仿佛已经沉睡了千年。“银杏老人一直在沉睡。也许是几天、几年甚至几百年,他只在人们需要的时候醒来。”房子恍然大悟。


5.

它和兔子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坐着。树林里悄然无声,只有金色湖泊的水面上,闪烁着捉摸不定的金光。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房子问:“你去了蓝森林?”

“嗯”。兔子应着。

又过了很久。

兔子开口说:“那是甜的。”

“什么?”

“那河水,蓝色河水,是甜的。”兔子抬起眼睛看着房子,“原来那么多苦涩的泪水混在一起,反而是香甜芳醇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房子说。

“我找到了远在天边的蓝色美景,而你,却在原来的地方”。兔子的眼睛里汪着蓝色的泪水。

他们又默默地坐了很久。

晚霞晕染了房子的窗棂,一片金灿灿。院子里飘舞着金色的银杏叶片。兔子慢慢起身,与那些叶片缓缓地、缓缓地跳起了舞——

人们喜爱远方

远方有未知的梦想

人们热衷寻找

寻找无限的可能

出发

上路 很容易做到

孤单

迷茫 也会经常遇到

不经过离别

怎能知道自己曾经拥有什么

没有丢掉过

怎会懂得如何去珍惜

这样想一想

我没有懊悔

只对重逢满怀期待……

兔子停下了舞蹈,房子呼啦啦地用门窗扇为她鼓掌。

“我终于,在这院子里,为你跳了一支舞,”兔子说,“我想要建一个院子,除了晒太阳,可以在你面前起舞,才是我的心愿。”

“我没有给紫发仙子跳舞。仙子原谅了我,她说,因为我之前已经改造了一座房子而心有所属,所以我不属于紫森林。她指点我,到金森林里寻找我要的东西。”

那时候,兔子来到了金森林,绕着森林走了一圈又一圈,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所以找不到。最后,她在这片银杏林停下来。她想,这里真美呀,如果能有一所房子就好了。想到这里,兔子哭了,因为她明白了,自己想要和房子在一起,却离开了它。

这时候,银杏老人听到哭声醒来了。他告诉兔子,如果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就留下,如果心有所盼,就耐心等待。

“我想和你在一起,就等你来。”兔子说。

“我也是,所以我来找你。”房子说。

以后的每一天,兔子都坐在院子里,和房子一起晒太阳。金森林里总是满满的金色,宛若一个暖烘烘而又充实饱满的秋天。

兔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房子看着兔子晒太阳。

“原来是这样啊。”房子想。

北京•灵光寺佛牙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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