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奇热。我的记忆中好像没有四十度的夏天。今年突破四十度,且延续十几天。烈日炎炎烘烤着大地,所有生灵在酷暑中煎熬,喘息。
好在节气按照它的节奏在延续和更新。处暑已至,出伏,止暑。绵延了四十余天的高温酷暑,至此渐止。
虽然自然规律下,炎热终将褪去,秋凉终会到来,人们还是被今年这一反常态的持续的高温酷暑干旱炎热吓了一跳,恐慌之后,担忧起地球和人类,担忧起生存和毁灭。直到有一日,皮肤感受到一丝丝凉意,有一缕缕凉风拂过脸盘,人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欣慰、欣喜,奔走相告,喜滋滋地曰:凉快了啊!“且欣酷暑从兹减,渐有凉风快夕眠”。虽然只是一次节气的轮转,人们却感到是费尽周折才得到的解脱,因此兴奋、喜悦,快哉快哉!
高温的炙烤下,自然界却交出了异常丰硕的果实。
杏儿黄了,石榴红了,橘子红了。葡萄的紫,耀出丝绸的光泽,幽幽发亮;桃的粉嫩,像是搽了胭脂,晕染出微醺的脸颊;一大拨水果带着酷暑的能量,成熟了。还有水中的莲子、菱角、莲藕,特别的高温,让它们带上特别的味道,让其本身的属性更为鲜明,果形更加饱满圆润,果肉更多了一份甘甜芬芳。柿子、苹果、秋月梨,田里的稻子、大豆、玉米、高粱,高温储存的能量正在进行转换,它们也在成熟的路上。
肆意歌唱了一夏的蝉,终于悄悄退出了树梢,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的蟋蟀,开始整夜鸣唱,官宣秋天的到来。一个夏天罕见的雨,也悉数而至,一场又一场,倒不吝啬地慢悠悠下着,渐渐把天空清洗得干净明亮起来。
秋天,来了!
秋天,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更何况这是一个虽在情理之中,又略感意外而显得格外珍贵的秋天。因此,我格外慎重地迎接着这个秋天。
秋天,必须慎重其事喝一杯茶!
喝茶是对秋天起码的尊重。秋风渐起,天地始肃,空气清凉,茶的水汽和香气正好温润了这个空间,也抚慰着人们一个夏天焦躁、烦闷的神经,唤醒沉睡的诗与远方的情怀和记忆。在一个清凉的早晨,泡一壶香气高昂的青茶,茶香袅袅,茶汤清澈,回甘强烈,唇齿温润,五脏六腑都通透起来,夏天的暑气和浊气一扫而光。当然,高香的茶必须要用朱泥西施壶,白瓷小葡萄杯。茶叶首选安溪铁观音,大禹陵冻顶乌龙,茶性温和,不寒不热。大红袍、武夷水仙等重烘焙重发酵茶也可以,那浓墨重彩的茶汤倒是不太适合秋天,那得是在油重肥腻的隆冬腊月里饮用。“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不知道这个紫茶是什么茶,胜过流霞仙酒,二人对饮一番,以至于“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唐人的风雅可见一斑,区区一杯茶,喝出脱离尘世,红尘杂念全无的感觉,清风明月、浮云流水、静野幽林。
初秋的丰饶让我目不暇接,我不学唐人,喝得那么茶里茶气,禅意深重。茶,要佐以甜口小食!冰糖红豆沙莲子羹,不要桂花,桂花会打扰了茶的香气。这口甜味,这抹红红的豆沙色,刚好冲淡了茶的清苦之气,让你心生喜悦,好好贪婪好一个烟火人间!当然不会这么寡淡地喝茶,须要一本书。诗词歌赋那是酒的盛宴,不入茶的道场;趣闻轶事那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登不了茶的大雅之堂。喝茶,精神感受已超过生理感受,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次思考,是一次灵魂的救赎,那只能读哲学。读《西方哲学史》,从古希腊到当下的思想体系,所谓“他山之石”。因为我们随身携带的精神行装中就包括了哲学,知不知道这一点,或是能不能意识到作祟的意思形态,是判断生活状态的基本要素。还是对它多一点了解,启迪心智,以求独善其身,兼济家人。
秋天还必须要有一场慎重其事的旅行。因为秋天是最美的季节。
秋天的美,是一种丰腴之美,斑斓之美,成熟之美。丰腴是它的姿态,斑斓是它的颜色,成熟是它的韵味,每一种美都美到极致,极致的丰硕沃腴,极致的缤纷多彩,极致的温婉沉静。无论是树的叶,还是花的果,经过春天和夏天的孕育,变得风姿绰约,仪态万方。有“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一边是“霜叶满阶红”、“重重落叶红”,一边是“荷叶犹开最小钱”,“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时有“空山新雨”,“晴空一鹤排云上”。一切都是那么从容、丰富、高贵!
只有不同寻常的旅行才能配得上今年的秋天。在我的行程里,一直有一个阿里梦,看看世界屋脊上的秋天,看看那些高大的山脉和敬畏的神山,去冈仁波齐转山。高寒地区,地广人稀,几乎没有植被,春天都是萧瑟凄凉,更不用说秋天了。秋天在那里没有颜色,只有雪山的白色,戈壁滩沙漠的灰色。但是人类有颜色,藏民和僧人衣服的红色,还有漫天飞扬的经幡,七彩斑斓。那里应该是一个很美的秋天:当雪山披上第一缕阳光,日照金山出现的时刻,金色光芒散落大地,落在藏民的红色的藏袍、黝黑的脸庞、黑亮的眸子上,落在漫天飞舞的经幡上,落在茫茫无边的荒漠的戈壁上,这便是一个神话一样的世界,天上人间,温暖和煦,纯净明亮。那里,空气中都弥漫着善良、虔诚、勇气和坚韧!
和什么人一起旅行,是旅行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有趣的灵魂,可以彼此滋养,可以焕发生命出对于美好和快乐的那份渴念。在此基础上才有了个体与一些内容和话语的共契,进而才有可能激发出生命本身真切的活力和勇气,从而回归到旅行真正的意义。
无论周遭环境如何喧嚣,无论权贵和财富如何操控着人性的幽深欲望,以完成它的奴役,也无论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是如何冲击、分解,直至掏空了生命思考的能力和完满的可能,这其中最重要的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人!他还在渴望着自己生命的生成吗,他还在渴望推进他更高级的生命吗?只要人还渴望自己的生命重新唤醒,那么无论处于什么样的际遇和状态,这混沌中的死寂和沉沦,将永远不可能遮蔽个体,被优质的精神滋养得以丰盈后,灵魂中会散发出耀目的人性之光,以及爱的力量在心间的重生。生命,只有不断地接受优质的浇灌和哺育,才会越发敏感,越发接近他本真的渴望,相反,他将匮乏,空洞,堕落,进入迷失和困顿之中。所以,真正的勇气,一定是人的自我超越,对自己生成自己的那份坚定不移。
愿,在命运的炙烤、岁月的沉沦中活出了自己的丰盈和饱满。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早秋,是解脱,也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