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国之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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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说,蓝鸢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

既是作品,终究摆脱不了玩物的命运。

(一)

我生而目盲,还在襁褓中时,就被亲生母亲抛弃在路边。

许是夜里的哭声太过尖锐,吵醒了本就辗转难眠的陈妈妈,她披衣起身,看到一条青蛇正在草丛里穿梭游荡,惊恐之下抱起我就跑,连外衣掉了都不自知。

就这样,我留在了舞乐坊,一个豢养舞姬的地方。

彼时,鸢尾花开正好。

舞乐坊的生意冷清,姑娘们卖艺不卖身,自是不敌青楼对男人的吸引力。陈妈妈常常为坊里的开销发愁,却从牙缝里省下银子给我请了最好的奶妈。

三岁时,我就会随着琴声舞动手脚,陈妈妈看到后,先是开心的大笑,继而又痛哭流涕。姐姐们说,她是怕我步了她的后尘,一辈子为舞所累。

十六岁时,我成了坊里的头牌。世人皆言,舞乐坊的蓝鸢姑娘仙姿玉质,倾国倾城,腰肢轻摆便可魅惑半个虞国。

我自然不知这些溢美之辞描绘的是怎样一番景象,美于我而言就像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深不可测,触不可及。

直到那日,赫轩将一个吻深深落在我唇上,嗓音痒痒地低喃:“蓝鸢,你好美。”

我想,他都这样说,那便是美的吧。

(二)

三个月前,我与姐姐们相约一起逛灯会。瞎子赏灯听起来是有些滑稽,但因着七夕将至,我的心无端被银汉间鹊桥边的痴男怨女所占据,也就没了之前的胆怯。

街上人声鼎沸,想必是极为热闹。虽然几位姐姐一直牵着我的手,可终究有些不便,一路上仍跌跌撞撞碰到不少人。

“这附近有个茶馆,我在那里等你们吧。”突然有些后悔跟出来,现在倒成了别人的累赘。

“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关系的。”

出门前,她们应该也没想到,带着一个瞎子逛灯会会有那么多麻烦。听到这样的回答,几个人都松了口气,把我安顿好后,就高采烈地去看戏了。

坐在茶馆内,倾听着周围的繁华喧嚣,这一切距离我那么近,可是又那么远。

“姑娘一个人吗?要不要哥哥陪你?”一个猥琐的声音突然响起,夹杂着厚重是呼吸声。

我心里一惊,有些害怕,却不得不镇定下来。

“我家相公去买糕点,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男人似乎并不相信,竟然大笑起来:“相公?你分明是跟一帮婆娘出来的,难不成姑娘是磨镜(女同)吗?”

此人绝非善类,怕是从出舞乐坊就一路跟着了。自知无法蒙混过关,我捏紧茶杯,正打算以命相搏,耳畔却传来一声温软的嗓音:“娘子,为夫来晚了。”

我与赫轩第一次见面,源于他的英雄救美。

“多谢公子搭救。”

“蓝鸢姑娘不必客气。”

“你……认识我?”

赫轩浅笑不语。

那一日,我抽到的灯谜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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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蓝鸢,跟我走吧。”又一次替我解围后,赫轩红着眼睛说道。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哪个女人禁得住心上人含情脉脉的表白,只是这情话犹如万斤枷锁,我实在负担不起。

虽然不知赫轩的真实身份,但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必是出身官宦人家。他不可能娶我,我也不愿做那众多舞姬中的一个。更何况,我身有残疾,若待年老色衰时再被人遗弃,只靠残存的记忆度过后半生,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所期待。有时候,唯有拒绝,才能相互保全。

翌日清晨,我正在梳妆打扮,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闯了进来。门前的男人尖着嗓子朝里喊:“哪位是蓝鸢姑娘?出来接旨了。

皇上要诏我入宫?

临行前,姐姐们都在祝福我飞上枝头当凤凰,而陈妈妈却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地哆嗦:“鸢儿,你可一定要认清身份,万不追求那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苦了自己。”

我说,好。

我跪在大殿上,低垂着头,周身冷气凌绕,就连指尖都是冰冷僵硬的。

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的一声咳嗽就可以将舞乐坊夷为平地。

“民女蓝鸢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没有任何回应。

我屏住呼吸,努力用耳朵搜寻着周围的异动——似乎有人在靠近,他的脚步沉稳有力,不急不缓,像踩着某种乐曲的韵律,自有一种舒心的美。

猛然间一双宽厚的手掌捉住了我冷如冰棱的指尖。

“啊……”

“别怕。是我。”

男人的声音有些急促,却是我熟悉的腔调。

赫轩,他是虞国的新皇。

(四)

卑贱的舞姬摇身一变成了万人景仰的皇妃,这让那些本想把女儿卖到妓院的贫困父母,找到另外一条光明大道,全国大大小小几百家舞坊一夜间热闹起来。

赫轩接我入宫的那天,也是鸢尾花盛开的季节,姐姐说,皇城内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湛蓝就是我最美的嫁妆。

跨出舞乐坊那一刻,陈妈妈突然追了出来,她跪在地上低声哀求道:“皇上,他日您若厌弃了鸢儿,还请放她回来。”

赫轩的脸上应该写满了不悦,毕竟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令人扫兴。我捏着锦帕,手心全是细汗,生怕他龙颜大怒降罪陈妈妈。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会辜负蓝鸢?”赫轩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阴冷。

“我对她的爱,并不比你们少。”

之后许许多多苍白如水的日子里,我都是靠着这句话背后是力量撑下来的。即使外面的世界早已被严寒冰封,他笃定的声音也足以将这漫天冰雪化为甘霖。

赫轩果真没有食言,他待我比宫里任何一个嫔妃都要好。尽管,他的皇后总是背地里找我麻烦,他的臣子总是将我视为红颜祸水,而这所有的委屈,每次都在他枕边的一句耳语中化为缕缕青烟,消失地再也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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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表面平淡幸福,实则暗流涌动的生活持续了三年零四个月,变故发生在一场秋雨后。

临近年关,附属小国纷纷送来各种价值连城的贡品。有珊瑚珍珠树,有白玉如意,有极品雪莲,更有佳人如云。

皇后说:赫轩见到霓裳的时候,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贪婪。是的,贪婪。

而她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月萝国自古就是盛产美女的地方,霓裳的到来,给后宫带来不一样的风景,于是,他便更加留恋温柔梦里乡,只是那个与他相拥而眠的人不再是我。

记不得有多久,赫轩再也没有来过蓝和宫。外面的世界五光十色,异彩纷呈,而我的世界只有一片漆黑。

好在寂寞的时候,我还可以跳舞,当心里的痛传到的足底和指尖,仿佛也没那么痛了。

宫里的人一贯会望风而动,我失宠后三个月,下人们就纷纷疏通关系,调到其它嫔妃那里,原本乌泱泱的蓝和宫,一下子冷清下来。

穿衣吃饭,打水烧火,以后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了。也好,这些事再怎么复杂,也不会比人心复杂。

那日,我提着木桶,摸索到井边,正准备用辘轳汲水,突然被一双手从背后猛推了一下。所幸那人力道不大,或许也有点做贼心虚,这下过后,便没了动作。

我死死拽住辘轳和井口的野草,强撑着没有掉下去。早已忘记如何哭泣的人,竟然流出两行情泪。

记得入宫前,陈妈妈对我说:鸢儿,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万不可追求那镜中花,水中月。

可是我没有听,那时,我觉得赫轩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然而,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六)

蓝和宫,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一个瞎子,每日在森冷破败的宫院内翩翩起舞,偶有两声乌鸦的啼叫,更为这可怖的气氛增添了些许诡异。

我想,余生,不过如此了吧。

“蓝鸢姑娘,云妃(霓裳)娘娘让我来跟你借点东西。”

大概黄昏时分,蓝和宫来了位不速之客。她的声音有些刺耳,我扶了扶额头,僵硬地笑了一下:“云妃娘娘宠冠六宫,我这里的东西哪里拿得出手。”

小丫鬟并不客气,言语中带着几分讽刺:“寻常东西,娘娘自是瞧不上的,但是这冰丝羽衣世间只有一件,皇上将它赏给了你,不问你要问谁要?”

听到冰丝羽衣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双手开始不自觉的打颤,当年,赫轩把这件衣服递到我面前时曾说过:“鸢儿,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配得上它。”

呵呵,回忆果然是个会骗人的东西。也罢,既然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了,留下衣服,也只是徒增悲伤,给她了吧。

又一个黄昏,蓝和宫的大门被一群守卫猛地踢开,从带头之人的口中,我得知云妃死了,死在了万寿节上,太医查到冰丝羽衣上浸了巨毒的兰陵草。

我跪在大殿上,一如三年前的那天,周身冰冷,了无生机。

赫轩的声音被仇恨浸染地如此陌生,大概他真的很爱很爱霓裳,这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子,到底有着怎样的绝代风姿,能让一向温润如玉的他如此气急败坏。

“蓝鸢,没想到你的心肠如此狠毒。是我辜负了你,与霓裳何干?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心突然好痛,他都不问问我这些日子过得怎样,哪怕问一句你从哪里得到兰陵草的也好,起码,他还愿意给我辩解的机会。

可是他却如此笃定,笃定地相信一个瞎子因为嫉妒,害死了他的宠妃。

心内传出一首哀伤的曲调,我缓缓站起身,指尖揽月,足底踏血,用余下的生命演绎出一曲《金风玉露》。

耳畔是宫人们阵阵赞赏的唏嘘,匕首没入胸口的那一刻,我终于听到赫轩慌张地大喊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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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蓝鸢死后,《金风玉露》遂成绝唱。

陈妈妈悲痛欲绝,巨资聘请了虞国有名的画师,按蓝鸢生前的模样画了一幅画,画上用朱砂红笔提了两句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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