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和一个女孩聊天,聊到小时候所看过的那些琼瑶剧,后来提到,琼瑶剧的名字这么好听,很多提炼于古诗词,比如《烟雨濛濛》,《庭院深深》,《在水一方》,《心有千千结》,其中《一帘幽梦》取自秦观《八六子》里的名句,“晓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她说:“这句词真美”。
是啊,人世间最美的言语是情话,吟出“晓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句话的人来自北宋,名叫秦观,字叫少游,号叫淮海居士,他最最擅长写情语了,是大宋王朝的情歌王子!
历来有“婉约四公子”一说,他们分别是柳永柳三变,秦观秦少游,姜夔姜白石,晏几道晏小山。
单单看这些名,字,号,就美的犹如一首隽永的婉约词。
柳永代表“悲”,秦观代表“柔”,姜夔代表“清”,晏几道代表“痴'。他们个个都能写一手芳华绝代的好诗词。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说秦观“措辞婉妙”。
夏敬观《淮海词跋》说秦观"清丽婉约”。
周济《宋四家词选》说秦观"和婉醇正”。
这些宋词的评论大家皆给秦观一个“婉”字的评语,何为“婉”?婉言,婉妙,婉和,婉容,婉悦,婉弱,婉转,婉约。说到底婉既是柔。
这个柔字,也就成了他一生的符号,他用他那柔情似水的情,写尽了人间的阴晴与圆缺,悲欢与离合。
因为太柔美了,后世一个大文人元好问说秦观“好作女人诗”。言语间,总是那么一点讥笑的意味在。
后世还有一个叫钱钟书的大文人貌似对秦少游评价也不高,他说秦观写的是“公然走私”的爱情。他的爱情私心太重,风流成性,朝秦暮楚。
一个叫做咪蒙的当代女作家直接说秦观的词就是一部嫖妓简史 。
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我更加倾向南宋词人张炎给予秦观的评价,出于我本人对秦观的敬仰,对淮海词的倾慕。张炎说: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之词,词心也。
他是宋词的灵魂。
纵观他的人生,也是个和柳永一样的人,一生都在漂泊,那时他正是少年公子,颇为豪宕不羁,游历湖州,杭州,润州,那时也有志气决心,目睹民间苦难后忧心忡忡,途径徐州和苏轼相识,万分仰慕,开始了对苏轼的追随,带着一颗赤胆忠心追随了一生。当初,他写下“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这是一句诺言,许下了,就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宋哲宗年间反对王安石变法有洛、蜀、朔三党,苏轼是蜀党领袖,秦观和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四人逐渐成为蜀党的中流砥柱,时称苏门四学士。
苏轼是经天纬地的人,一向很有政治抱负,为了自己的理想,“以师友为纽带,以文事为因缘”,逐渐聚集一批有上进心的书生形成一个政治派别,他来于四川,支持他的官僚学生就叫做蜀党,以苏学为宗旨进行政治活动。
青年时的秦观看重的是苏轼的正直无私,以民为重的人格,看重的是蜀党论是非,不论利害;言政事,不言极端的风格。
那时真是风华正茂,指点江山,一口气向朝廷进了三十多篇政论,以公正之心论王安石新法之弊端,以公平之语言司马光废尽新法之不当。
可是,这样的政治主张把新旧两党都得罪了,元佑党争异常惨烈,连苏轼都疲于应付,秦观更是感觉到危机四伏。
当时写的诗句"上有苍鹰祸,下有黄犬厄",可见他心里的诚惶诚恐。
当苏轼等一干蜀党中人被打垮时,秦观也跟着被贬,算是和恩师一起共进退了。
只是苏轼一生大起大落,秦观一生却是一落再落,真是造化弄人。苏轼被贬官,往往贬后会再被起用,秦观被贬官,一贬再贬,一路贬到了雷州半岛,都到海角天涯了。
看到一样的江水,苏轼写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秦观写下“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看到一样的月光,苏轼写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秦观写下“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面对一样的漂泊,苏轼写下“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秦观写下“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 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面对一样的人生,苏轼写下“人间有味是清欢”,秦观写下“韵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秦观和苏轼是不一样的,天赋不一样,宿命也不一样。
秦少游的主题真是好沉重啊。一部淮海词,我抽丝剥茧,所看到的是那个衣衫单薄,面容憔悴的天涯羁客,在愁云惨淡的人生里一路狂奔到凄凉。
不是钱钟书所理解流连青楼的沉沦,更不是咪蒙所说朝三暮四的放纵。
他是要逃离,无论是政治旋窝还是感情旋窝,他都太怕了,也曾经扛起过,担当过,但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一个写下“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写下“晓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的人,始终在心里盛放着是一片柔软。
他和柳永,都是多情浪子,风流才子,他和柳永恐怕是大宋王朝最受女性欢迎与爱戴的两个男子,骑马斜桥过,满楼红袖招,柳永是会停下脚步俯身为她们填一填词,秦观是不会停下脚步的,他只会在夜声人静,俯身为自己填一填词,用真情来回忆每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人,用唯美来祭奠每一段让他刻骨铭心的爱情。
秦观和柳永是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才情也不一样。
一个写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写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人,始终在心中珍藏着一份柔情。
一部淮海词,年少时阅读,不知它的滋味,后来才体会到,是有那么多幸酸遗憾,是有那么多牵肠挂肚。
他拿得起,放的开。拿起了,好让自己有机会爱她;放开了,好让别人有机会爱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拿起;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放开。
当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一次次选择放开,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经你用十里柔情对待我,让我的人生有了一帘幽梦。我都写进词里,会被我带到花开花落的每一个地方,会被我带到时光流转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