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正在做噩梦。
梦中,他的拳头又硬又狠,一下一下打在妈妈的身上,弱小的我哭着抱着他的双腿,哀求他不要再打了,可他全然不顾,眼睛猩红,揪着妈妈的头发,一拳头落下来,我猛地扑向妈妈,拳头落在了我的身上,疼得我忘记了哭,我只记得他摇摇晃晃的身体,还有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迷迷糊糊敲门声不断,我动了动身体,却牵动了背部,疼得我吸了一口冷气。
意识渐渐回笼,我才反应过来,刚才做的是梦,而现实是爸爸真的打了我。
昨晚,他又喝酒了,然后拳头又无情地打在了我的身上。
头痛、背疼、腿也疼,我如一片残败的落叶,趴在床上。
敲门声还在执著地响,我拖着满身的痛,爬起来开门。
我之所以敢开门,是因为我知道不会是爸爸,因为他不会这么敲门,如果他叫两声不开门,遭殃的不仅是我,还有门,门早已被他一脚踹了。
到现在这道门还幸存,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我没有忤逆他。
打开门,程慕阳高大的身体落入我的眼里。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焦急、疼惜,他抬起手轻轻地抚着我嘴角的淤青,声音哽咽,“跟我走。”
我扯扯嘴角,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刚张嘴,就扯到了伤口,我痛得“嘶”了一声。
程慕阳抓着我的胳膊走进来,让我坐在床上,然后四处看了看,拧着眉毛问“有没有药?”
我知道他问得是什么药,我摇摇头。
“再躺一会,等着我,我去买药。”他落下这句话,拿了柜子上的钥匙,转身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我没有再躺下,起身洗漱完,然后拉开衣柜,从为数不多的衣服里挑了一套长袖长裤换上,把伤全部都遮住,我又恢复了那个冷然的周小北。
拽出行李箱,我收拾了几件衣服,把桌上的书放进去。我环顾了一下简单的房间,视线落在床角一个丑陋的玩偶身上。
我伸手拿过来,这是一个红色的玩偶,有点丑。
“妈妈......”抚摸着玩偶,我的心里有些酸涩。
这是妈妈给我买的唯一的一个玩偶,从小到大,我只有这一个玩偶伴我走过童年、少年到现在。
它陪伴我成长,可我的成长中却缺失了妈妈。
妈妈受到爸爸的家暴,患上了抑郁症,在我12岁那年,她走进了那条美丽的静河,从此离开了我。
从小目睹爸爸打妈妈,我恨爸爸,我恨他让我失去了妈妈。
可我却无能为力,我还需要依靠他读书。
我不知道爸爸是好还是坏,我只能简单地判断,他不喝酒时是个好爸爸,他一旦喝酒就是魔鬼附身。
爸爸那时还是厂子里的骨干,业务能力强,为人耿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得罪了人,被人整。
他一个人生闷气,就借酒浇愁,可是他的酒品实在太差,喝了酒之后会把所有的气撒在妈妈身上。
妈妈说他两句,他的拳头就上来了。
软弱的妈妈忍气吞声,不敢说给别人听,更不敢去寻求帮助。
爸爸在清醒时又会抱着妈妈哭,诉说他是多么的爱她,请求她的原谅。
日子长了,妈妈习惯了,可心里却变了,那时她会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好几次晚上起夜我看到她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的椅子上,抱着双臂在哭。
那时我还小,不懂妈妈已经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我只会抱着妈妈,一起哭。
妈妈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颤着声音说,“小北,长大后一定要做个坚强的人,不要像妈妈这样软弱。”
我不知道怎样是坚强,只知道不哭就是坚强。
妈妈最终还是抛弃了我,她没有等我长大。
她的尸体两天之后从静河的下游捞上来时,是惨白的、是肿胀的。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我无法坚强,我哭了,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踢那个跪在妈妈身边的男人。
我以为他失去了最爱的人,应该不会再喝酒了。可是我太天真了,从此以后,他反而变本加厉了。
稍不如意就喝酒,喝了酒之后,他的拳头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打我需要理由吗?不需要,他在耍酒疯。
从12岁到如今的18岁,我就是在他的拳头下度过的。我找过厂子里的妇女办,也找过工会,他们劝说过他,他也悔改了,还痛下决心戒酒。
可是好景不长,恶习依旧不改。
好多次,我都躲着他,我在同学家住过,也在小姑家住过,如果我有能力,我甚至想在外面租房子,可惜我没钱没能力。
家还是要回,学还是要上。其实,我唯一欣慰的是,他从来没有说不让我上学,他很看重学历,让我好好读书,考上理想的大学,当然这些都是他在没喝酒的状态下说的。
02
我把丑丑的玩偶放进了行李箱里。
门锁响动,程慕阳拎着两袋东西回来了。
他把其中一个袋子放在桌上,温声说,“等一下吃点东西。”
然后,又走到我跟前,扶着我坐在床上,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他顿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对于他的接触,我不习惯,也有点排斥。
我知道他对我好,但我很矛盾,我害怕受到伤害,也害怕伤害他。
程慕阳从袋子里拿出碘酒还有药棉,边用药棉沾碘酒边说,“有点疼,忍着点。”
刚挨到嘴角,我疼得往后缩了一下。
程慕阳轻声说,“忍一下,我轻点。”
他的动作很轻柔,我还是感觉到疼,但我没再躲,再怎么样也没有那一拳头疼,我能忍受得住。
“你爸他也真能下得去手。”他低声说。
他离我很近,我可以感觉到他说话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
我低垂着眼睛,我最难堪的一面总是让程慕阳看到。
曾经这是我最不愿意让他看到让他知道的,我害怕让他看到我家丑陋的一面,我拼了全力遮掩拼了全力躲避他,就是害怕他看到。
可是他还是知道了还是看到了,他的眼里没有惊讶没有厌恶,只有心疼,只有痛惜,“你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保护你啊。”
我苦笑,他也不过是个高中生,他怎么保护我,我又凭什么要他保护?
我转过身,抬起头,硬生生将泪水逼回去,然后转身对他非常冷淡地说,“谢谢,但我不需要。”
优秀如程慕阳,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同学的仰慕,老师的骄傲,我的一声叹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慕阳注意到我了。我这么冷漠的人,也会有人关注,这人得多不长眼啊。
当我发现放学时,程慕阳总是不紧不慢跟着我时,我加快了脚步,甚至抱着书包往家跑,到家之后,关上院门,然后从门缝朝外看,我还可以看到程慕阳在我家门口徘徊。
我很奇怪这个好孩子要干什么,我不敢开门。
连着好几天,他都是这样跟着我,那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把院门打开,冲着程慕阳吼了一句,“程慕阳,你干嘛跟着我?”
程慕阳明显被我吼懵了,他可能也没想到我会开门,他有些尴尬,抓了抓后脑勺,还没说话,脸先红了,“我能跟你一起写作业吗?”
我惊地差点下巴掉下来,“你干嘛要跟我写作业?”
他嗫嚅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物理不好,想跟你探讨一下。”
我再次惊奇地瞪大眼睛,这个上个月才获得了物理竞赛一等奖的人居然说自己物理不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回家吧,我不想跟你探讨。”
我毅然决然地拒绝,跟他探讨,不是折煞我的智商么。
他悻悻转身,可又突然转身,眼里带着希冀,“讨论化学或者英语可以吗?”
我“啪”地关上了门。
啊啊啊
气死我了,谁不知道他是理科尖子啊,需要跟我讨论吗?是看不起我还是什么意思啊?
从那之后,我开始躲着程慕阳了。
在学校里,我刻意忽视背后那道炙热的视线。放学后,我拐个弯去小姑家避难,行踪不定,让他再也找不到我。
当然在学习上,他一直是我的榜样,是我奋斗的目标。
每次看到榜单上我的名字离他稍微近一些了,我会异常的兴奋。
人还是要有一定的参照物,才能进步。
或者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大的。
高考完毕,我考上了一所理想的大学,在省外,离家有几千公里。
我早就想离开家了,现在考上大学,我就可以远离这个让我恐惧的家了。
爸爸很高兴,他觉得他没有白白付出,我终于按照他的模式长大,也终于如他所愿,给他争了口气。
可他没忘记喝酒,也没忘记喝了酒之后发疯,我又挨了顿打。
我没哭,我依然记得我要坚强,我咬紧牙关忍着。
18年了,在这个平房里生活了18年,挨了多少顿打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可这一切终于要在今天结束了,我也终于摆脱了。
我不知道程慕阳怎么会今天来找我。
高中三年我和他始终是两条平行线,他靠近我,我就躲,就像猫捉耗子,看得见却总是抓不住。
我不想让程慕阳看到我软弱的一面,在我眼里,这都是我的不堪。
所以,对程慕阳的示好,我是抵触的。
程慕阳丢掉手中的药棉,拉着我到桌边,打开塑料袋,是一碗粥,“估计你的嘴张不开,就勉强喝点粥吧。”
我刚想坐下,结果不小心腿碰着椅子,又牵扯到我腿上的伤,我以僵硬的姿势坐下,可这一切没逃过程慕阳的眼睛,“腿上也有伤?”
说着蹲下就要把我的裤腿往上撩,我急忙用手按着他的手,声音沙哑,“没,没什么。”
明显他不相信,漆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等一下我自己抹点药就可以了。”我转过头没敢看他。
我的背上也疼,我能说什么呀。
他坐在旁边,视线落在了床脚打开的行李箱,“你收拾好衣服,跟我走好不好?”
我正在低头喝粥,听到他的话,我的动作顿住了,我收拾行李是因为我要去读大学了,不是要跟他走,而且我知道他的大学跟我不是在一个城市。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出发,刚好我也要走了。”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不像是撒谎的样子,我点了点头。
如今伤痕累累的样子,搭个伴儿也不是不可以。
吃完饭,我又收拾了一下家里,然后给爸爸留下了一张字条,“爸爸,我走了。”
似乎不妥,虽然我恨他打我,但我没想离家出走,于是我又加了一句,“我去上学了,你自己保重。”
我把字条放在了爸爸卧室的桌上,口袋里揣着他之前给我的银行卡,跟着程慕阳一起出门,他拖着我的行李,我转身又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18年的家。
没有留恋,没有不舍,永远伤痛多于喜悦。
03
程慕阳把我送到了小姑家,我没让他进门,让他在拐角的小卖部等我。
我进去时,小姑刚好在院子里喂鸡。
小姑看到我时,忍不住哭了,“小北,你受苦了,你爸不是个东西。”
“小姑,不哭,我要走了,去上学了,你多保重。”我上前两步抱着小姑轻轻地说。
“好,你等一下。”小姑松开我,然后转身朝屋里走去。
两分钟后,她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塞到我的手里,“小北,拿着,这是姑给你的路费。”
我可以感觉出来,信封是厚厚的,“姑,要不了这么多。”
“傻孩子,这是给你的,你就拿着,在学校你不还得吃饭啊。”小姑没让我拒绝。
小姑泪眼婆娑地跟我道别,我使劲地挥手,然后毅然转过身离开。
小姑说要送我,我拒绝了,我害怕送别,就像害怕跟妈妈送别一样。
我宁愿一个人走,了无牵挂。
在小卖部门口,程慕阳很有耐心的等着。
他看到我的眼角通红,什么也没说。
拉着行李箱,他说,“我先要回一下家,拿一下行李。”
我点点头,随手拿过箱子,“我先去火车站。”
他却说,“你在公交车站等我,我20分钟就到。”
他递给我一个医用口罩,“戴上吧。”
天太热,捂个口罩很难受,但总比让别人看到我嘴角的伤痕要好,我顺从地接过戴上。
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我百无聊赖。
我突然想起拿到通知书那天,我去妈妈的坟上看她。
黑白照片里的她是那么温婉,可惜她没有等到我长大没有等到我考上大学的这一天。
“妈,我走了,以后才能回来看你了......”我摩挲着背包的边缘边低喃道。
远远的,我看见程慕阳拖着行李箱来了。
跟他来的,还有他的家人。
我垂着头,不想让他家人看出来是我。
幸好,我戴着口罩。
我听到他妈妈说,“阳阳,在大学里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
他爸爸说,“没钱,就打电话回来。”
“好。”
“阳阳,在大学里要好好读书,不要浪费光阴。”
“好,不会的。”
......
我的眼中不禁氤氲了一层雾气,多温馨的一家。
好想也有人能对我有这样的嘱咐。
这时,公交车来了,刚好停在我的跟前。
我提起行李迅速上了公交车。
我坐在朝向公交车站的一面。
我可以看见程慕阳的妈妈拉着他的手,嘴唇还在动着,眼泪却流出来了。
程慕阳的爸爸攥着她妈妈的胳膊,示意程慕阳上车。
程慕阳转身跟他妈妈拥抱了一下,然后提着行李上车了。
我收回视线,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这些温情离我太远了,我不敢奢望,也不需要。
旁边有人坐下来了,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温暖、没有爱,更多的是拳脚相加和伤痕累累。
终于走了,终于摆脱了。
我很庆幸考上了大学,很庆幸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04
在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行驶中,我觉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当我还在梦中挣扎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不停地说,“醒醒,下车了。”
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程慕阳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下车了。”
我还沉浸在梦中,还没反应过来,程慕阳看我呆呆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傻啦。”
刚好公交车在一个站点停了下来。
程慕阳站起来一手一个行李箱,转头又嘱咐我一句,“拿好你手里的包。”
跟着他下车,我怀里抱着我的背包,四处环顾,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这是第一次坐火车,可我连火车站在哪里都不知道。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程慕阳说,“还得转5路车才能到。”
“还要坐多久?”
“大概7站吧。”
我俩坐在站台长椅上,他紧挨着我,我有点别扭。
刚想站起来,结果他先站起来了,“走吧,车来了。”
一辆写着“5”的公交车行驶到了站台。
我俩先后上了车,行李箱依然在他手里。
座位一前一后,我坐在前面,他坐在后面,一只手还扶着两个箱子。
我的余光可以看见他的另一只手搭在我的椅背上。
那感觉就像是他在保护着我。
我突然又想起他说他来保护我,就像这样吗?
他有那么好的家境,有那么疼爱他的爸爸妈妈,而我一无所有,甚至丑陋不堪,我怎么能让他来保护我?
我没有资格,没有资本,我不幻想,不奢望,能保护我的只有我自己。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我看到前方高大的建筑物上“火车站”三个红色的大字。
车停稳之后,我伸手想拿行李箱,程慕阳握住了我的手腕,低声说,“你先下,我来。”
大概是最后一个站,下车的人多,我也只能作罢。
火车站人真多,大夏天的,三三两两地坐在没有遮凉的广场上。
我有点怵,不知该往哪里走。
这时,程慕阳走上前来,把我的行李箱递给我,然后用另一只手拉着我,“人多,别走丢了。”
我落后两步,看着他拉着我的手,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挣扎,可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你想走丢啊?”
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我怂了,我还真有点害怕,想起有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山里的事,我更害怕了。
在这里,我唯一认识的就是程慕阳,我不能跟他走丢了。
想到这儿,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怕他把我丢下了。
紧走两步,我跟他并肩而行,但我发现,他的唇角微微弯起了。
在售票厅,每个窗口都排着很长的队伍。
程慕阳扫视了一眼,让我把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拿给他。
然后,他把行李箱交给我,“我去买票,你就在这里等我,哪儿也不要去。”
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来,特别严肃地说,“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我看了看周围,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两个行李箱的把杆,怀里抱着背包,一瞬不瞬地盯着程慕阳的背影。
程慕阳在一个窗口的队伍后面停下,然后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我看到他视线落在我身上时,他笑了。
大概排了有半个小时,我看到程慕阳终于到窗口了。
在这半个小时里,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程慕阳,而程慕阳不知回头看了我多少次。
不一会儿,程慕阳拿着火车票过来了。
我凑上前,“几点的?”
程慕阳把通知书递给我,“收好,”然后又说,“九点十分。”
我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时针指向的是五点三十五。
程慕阳把车票和所有的证件都放进了他的背包里。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转转吃点东西?”他征求着我的意见。
“好。”我点点头。
在这个满眼陌生的地方,我只能跟着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程慕阳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拉着我,出了售票厅。
这次,我没有拒绝他拉着我的手。
穿过广场,来到一片商业街。
一排排玻璃橱窗琳琅满目,看得我眼花缭乱。
在一家肯德基门口,程慕阳拉着我进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把行李箱归置在桌边,然后说,“先坐一下,我去拿东西。”
他去前台,我东张西望。
我还是第一次进入肯德基,我们那个小城里没有。
环境很好,人不是很多,有几对情侣,还有几个带着孩子的父母。
不远处的一对父母,看着孩子大快朵颐地吃着面前的美食,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多温馨的一家啊。
我收回视线,刚转过头,就看到程慕阳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过来。
他坐下,抬眼看了一下我的斜前方,递给我一个包着纸的汉堡,“趁热吃。”
我不是第一次吃汉堡,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出差给我带回来一个这样包着纸的汉堡,特别好吃,只可惜早就冷了。
许是程慕阳看出了我的情绪低落,他又打开一个袋子,里面是鸡腿,“尝尝这个,也很好吃。”
我收敛起悲伤,咬了一大口汉堡,温温热热的,我满嘴包着食物,含含糊糊地说,“真好吃。”
程慕阳拿着一根薯条沾着番茄酱慢条斯理地吃着。
然后,他又拿起纸巾伸手过来给我擦了一下嘴角,我愣了一下,他好像特别自然的说,“还疼么?”
我的脸顿时火烧火燎的,本来美食在口已经忘记疼的嘴角,此时好像也开始抽疼了,“不,不疼了。”
程慕阳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嘴张小点,别把伤口又挣疼了。”
我窘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咬着汉堡。
一个汉堡刚吃完,程慕阳又把可乐推到我跟前,“别噎着了。”
我打了一个嗝,翻了他一眼,如果他不说这句话,我还噎不着呢。
冰可乐咽下去,浑身都觉得舒畅极了。
一顿快餐食品吃得很愉快,我和程慕阳之间也亲近了许多。
05
“程慕阳,我的火车票是多少钱?我把钱给你,还有这顿饭AA好么?”
我从旁边座椅上拿过背包,从里面掏出装钱的信封。
“不用。”他按着我正掏钱的手。
我却坚持,我不想占他的任何便宜。
“好好,你把火车票钱给我就行了。”他拗不过我,只好妥协,“饭钱就不要给了,你欠着,以后请我,好吧?”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几许认真,“好,下次我请你。”
然后,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般。
我们在肯德基店里差不多坐了两个多小时,偶尔说上一两句,或者两人一起看着窗外。
轻音乐在室内缓缓流淌,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夜色早已降临,玻璃窗外已是霓虹闪烁。
程慕阳看看手表,站起身来,“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我先去上个卫生间。”我也站起身来。
等我从卫生间出来,程慕阳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递给我一个大食品袋,我看了一下,“怎么又买这么多?”
“明天下午五点才到,路上吃的。”他边说边推开了玻璃门,又补充了一句,“火车上的饭又贵还不好吃。”
我默了默,难道这些不贵么?
“可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啊?”我以为他是专门给我买的。
“还有我啊。”他给我一个行李箱,然后又用手拉着我的手。
我才反应过来,“你几点的火车?”
“跟你一样啊。”他看我一眼。
“你也是九点十分的?”我又问。
“嗯。”他点点头。
“哦,这么巧。”我嘟囔了一句,就看到程慕阳勾起了唇角。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在候车厅里没等多长时间,广播就通知进站了。
程慕阳和我一起站起来。
我伸手,要跟他握手告别,他握上我的手,却不松开。
我说,“程慕阳,就在这里说再见了。”
程慕阳却笑了,“这么巧,我也是这趟车。”
什么?
“程慕阳,你说什么?”我惊诧。
他用力握着我的手,手指像是不经意地穿过我的指缝,慢慢合拢,跟我十指紧扣。
“傻呀,你第一次出远门,我怎么能放心?”
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暖暖的,痒痒的,我的脸迅速发烫。
连攥在他手心里的手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可他的手却像个烫手的山芋,甩也甩不掉,我心慌意乱,甚至不敢看他。
随着人群走动,检票,走地下通道,上台阶,他始终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找到我们的车厢,我俩的位置在一起,刚好是个两人座。
他让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把行李箱摆在了我们头顶的行李架上。
对面是一对老夫妻,程慕阳又帮他们把行李箱放在了行李架上,两个老人一个劲地跟他说谢谢。
此时的程慕阳倒是有点腼腆,说不客气时脸都红了。
两个老人看起来很恩爱,坐下后,老爷爷从随身包里拿出来一个保温杯,往杯盖里倒了半杯水递给老奶奶,老奶奶喝了一口,老爷爷接过去之后就把剩下的喝完,然后才又盖上。
火车慢慢地启动了。
老奶奶把头靠在老爷爷的肩膀上,老爷爷把老奶奶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依偎着彼此。
好有爱的两个人。
我和程慕阳对视了一眼,可能他的想法跟我一样。
“累了话,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程慕阳突然凑近我的耳边低语。
我翻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撑在面前的小桌上,支着下巴,看窗外星星点点渐行渐远的灯火。
借着窗玻璃,我看到程慕阳好几次转过头来看我。
“别看了,外面黑乎乎的当心看到鬼。”耳边又响起程慕阳阴恻恻的声音。
我打了一个激灵,刚想反驳他,对面的老奶奶却笑出了声,“小伙子,不要吓坏小姑娘哦。”
程慕阳讪笑一声,站起身来把两边的窗帘拉上。
坐下来之后,他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了瓶盖递给我,“喝点?”
我接过去,喝了一口,他又拿过去对着瓶口喝了一口,我的眼睛惊地都瞪圆了,我低声叫道,“程慕阳,你......”
他侧过脸,瞥了我一眼,波澜不惊,“只有这一瓶。”
好吧,我真的败给你了。
对面老奶奶的视线在我和程慕阳身上扫射了几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去上大学吗?”
“是的,奶奶。”程慕阳温声回道。
“是哪个大学啊?”老爷爷也打开了话匣子。
“S大。”程慕阳说的是我的大学。
“不错不错,你们两个有出息啊。”老爷爷由衷地赞叹。
又聊了会,基本上都是程慕阳在说,我不擅长跟陌生人说话。
周围说话的声音渐渐少了,大部分人都睡了。
对面老爷爷靠着窗,老奶奶靠着老爷爷也睡着了。
我一个劲的打呵欠,昨晚痛了一夜,本身就没有休息好,这阵才十点多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我本来也打算靠着窗睡,或者趴在小桌子上睡,程慕阳似乎觉察出了我的意图,对我说,“墙壁上凉,趴着睡不好,靠着我睡吧。”
我没听他的,可我也实在太困了,就直挺挺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06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嘈杂的声音把我吵醒了。
我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程慕阳揽着我,我靠在他的怀里。
我猛地坐端正,程慕阳满脸倦容,“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你没睡?”
“后半夜睡了一会。”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你看着包,我去上个厕所。”
这时,天已大亮。
隔着薄薄的窗帘可以看到一座座葱葱绿绿的山迅速朝后退去。
对面只有老奶奶一个人,边剥茶叶蛋,边跟我说,“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好,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想到程慕阳为了让我睡得舒服一点,一夜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我的脸红了。
“来,吃一个。”老奶奶把剥好的茶叶蛋递给我。
我摆摆手,“谢谢奶奶,我不吃,您吃吧。”
老奶奶没有推辞,轻轻咬了一口,“他有点像我家老头年轻的时候,对我也特别的好。”
刚好老爷爷回来听到了这一句,“现在对你还不是一样好。”
“嗯,好好。”老奶奶脸上的皱纹笑起来更深了,但不影响她曾经的风华。
吃完最后一口茶叶蛋,老爷爷给老奶奶又递过去一杯水。
老奶奶喝了水之后,又从袋子里拿了一个茶叶蛋,剥了皮递给老爷爷。
看着他们互动,我的眼睛里竟然浮起一层雾气。
如果妈妈还在,如果爸爸不喝酒,是不是他们也是这样啊。
可惜,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可惜,幸福离我太远了。
程慕阳回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对面,他心思通透,瞬间明白了,他好似安抚我一般,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他从背包里掏出牙刷牙膏还有毛巾,递给我,“去洗把脸?”
我接过,去洗漱。
等我回来,程慕阳已经从食品袋里拿出了两个汉堡,递给我,然后朝对面使了个眼色。
“爷爷奶奶,我们带了汉堡,尝尝吧。”我开口道。
两个老人摆摆手,“不吃不吃,我们的牙齿不好,你们吃吧。”
我只好作罢,递给程慕阳,他接过,打开一个包装纸,又递给我,“你先吃,我去洗漱。”
我看着窗外,啃着汉堡包。
才啃了一半,程慕阳回来了,洗漱过的少年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朝气,神采奕奕。
他自然而然地把水递给我,我也没有矫情,反正只有一瓶水,不喝也没办法。
程慕阳吃东西很快但是不粗鲁,看起来赏心悦目。
“看上我了?”他用纸巾擦着嘴角调侃着。
我迅速移开视线,嘀咕一句,“自恋。”
然后,我就听到耳边程慕阳开朗的笑声。
就连对面两个老人都笑了,我的脸迅速滚烫。
中途,两个老人下车了。
下车前,老奶奶跟我们说了一句话,“孩子们,你们要互相珍惜啊。”
程慕阳顺势牵起我的手,对奶奶说,“谢谢奶奶,祝你们身体健康。”
看着车下两个老人搀扶的背影,我喃喃道,“他们的感情真好。”
“羡慕了?”程慕阳还牵着我的手,微微挑了一下眉。
我没有说话,从他手心里抽出手,趴在窗户上隔着玻璃看着窗外,直到那两道身影逐渐消失。
有些惆怅,不是我这个年龄该有的,可家庭的变故,让我早已看透人情冷暖。
一个早早抛弃我,解脱了。
一个永远狗改不了吃屎,还在使用暴力。
爱,到底是什么?
最亲的人尚且如此,我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对面座位一直空着,没有人再上来。
这里成了我们独立的小空间,没有人打扰。
程慕阳坐在了对面,他倚着桌子,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我的身上。
“程慕阳,你没必要对我好,我不值得。”我轻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我不傻,程慕阳对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从上高中,他想要靠近我。从他紧张我的伤势,从他带我第一次去吃洋快餐,从他陪我坐火车,从他宁愿难受也要让我睡安稳,从他牵我的手。
可是,他越对我好,我的心里压力越大,越觉得不配。
“傻瓜,谁说你不值得?”他伸出长臂,抚摸着我的发顶,轻叹一声气。
“抛开你的家庭不说,实际上你很优秀,你知道么?”他深邃的眼睛里透着真诚,“但是,我们没有办法选择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曾经,我最不愿意让他看见我的难堪,可是,在我最不堪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我的身边。
他从来没有讥笑过我,从来没有鄙视过我,在他的眼里,我看到的是温柔、是心疼。
“周小北,我知道你很纠结,我没想给你压力,你可以试着跟我交往,好不好?”
程慕阳坐回我身边,朝我伸出右手。
我低下头,面前的少年干净修长的手掌,掌心朝上,修长的手指张开,是一个等待交付的手势。
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我慢慢抬起手腕,瘦削的手放进了温热的大掌中,十指交握的那一刻,竟让人有点想哭的冲动。
我的喉头有点堵,看着他,很久才说出一个“好”。
没有人这样对我,也许我真的可以尝试一下,爱是什么滋味。
07
火车到C市时,已经是下午五点。
程慕阳带着我打车到S大时,才被告知,还有七八天开学,现在还不能入校。
“怎么办?住哪儿?”我看着校门口穿梭的车辆。
程慕阳拍拍我的肩,安慰我不要着急。
他转身又朝门卫室走去,我听见他在问,“大爷,这附近有什么宾馆么?”
门卫室大爷倒是很热情,站在门口,给他指着方向,告诉他了两三个宾馆名字,还给他说了大概的价位和环境。
距离学校大概两公里处,有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宾馆。
我们进去后,程慕阳让我先在沙发上休息,他拿着我俩的证件到前台办理入住。
不一会儿,他拿着房卡过来。
五楼,502门口,他用房卡刷开了房门,然后把房卡插入插电口,整个房间顿时明亮了。
房间不大,但还算干净,两张床铺着洁白的床单。
我走过去,把窗帘拉开,把窗户打开,让夜风吹进来。
程慕阳则四处转了转,检查了衣柜和卫生间,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喟叹一声,“今晚终于可以睡床上了。”
我走上前,站在他的床边,“你的房间是哪一间?”
他微微眯着眼睛,理所当然地说,“就这间啊。”
“你......你就开了一间房?”我有点着急。
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我刚答应跟他试着交往,他怎么就这样啊。
“哎,你别生气,这里不是有两张床嘛,我想着开一间,可以省点么。”程慕阳坐起来,拉着我的手说,“况且,你放心,我可是正人君子。”
我狐疑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要不要再去开一间房。
程慕阳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你真的放心好了,如果我程慕阳是小人,你一辈子都不理我,行不?”
我咬了咬牙,权且相信他一回。
其实,程慕阳跟他的外表一样,真的是很正人君子。
晚上,他先打公用电话给父母报了平安,然后我们在附近吃了重庆麻辣烫,又转了转,回来先后洗了澡,分别在各自的床上睡着了。
其实,我很长时间才入睡,讲真,我还是有点害怕。
程慕阳倒是很坦诚,头沾上枕头,没一会就睡着了。
昨晚在火车上一夜没怎么睡,也是辛苦他了。
我侧过身子,悄悄地打量着他。
为了安全起见,卫生间里的灯没有关,只是关着门。
室内有些昏暗,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睡颜。
皮肤白皙,眉目俊朗,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睡着的面容比平时看起来多了几许温和。
唉,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好看的人同处一室,还是第一次跟异性同处一室,真是有点尴尬。
慢慢地,在程慕阳均匀的呼吸声中,我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我们在小宾馆里住了七天。
白天,我和程慕阳坐着公交车到处逛,把这座城市有特色的地方逛了个遍。
不过都是些商业街、公园广场之类的免费场所,毕竟花着父母给的钱,心里多少没有底气。
唯一花钱的门票是博物馆,想要融入这座城市,先得了解它的历史,这钱花得心疼但值得。
我们喜欢去小巷子里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吃店,点两份不同的小吃,同时就可以吃到两种不同的风味。
我们喜欢坐在某个广场,看小孩子追着鸽子雀跃,看衣着靓丽的美女踩着高跟鞋翩跹而过。
我们喜欢坐在某个公园的长椅上,看湖面微波荡漾,看垂柳婆娑,任夏日的风吹在脸颊上,湿润而燥热。
华灯初上,我们才回到小宾馆,洗去一身的疲惫、洗去一身的湿热,各自躺在床上聊天。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程慕阳说,我听。
程慕阳看得书多,去得地方也多,眼界比我开阔的多,听他讲他的经历,我觉得我又了解了他许多。
他的家境优渥,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初中老师,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有爱的环境里。
每年假期,爸爸妈妈都会抽出时间带他出去旅游,增长见识。
平时在家时,一家三口都喜欢看书,学习之余,他们会坐在一起,每个人捧着一本书,任时光静静流淌。
我都可以想象出那是一个怎样的氛围,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安静、祥和的,静谧的空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我好羡慕他,这是我永远渴望而不可及的。
我的生活满目疮痍,不堪入目、不忍直视。
08
第八天时,学校里有学生陆陆续续返校了。
新生也可以报道了。
我们退了房之后,拖着行李走到学校。
在校园里,程慕阳找到新生报道处,让我先排队,他要出去一趟。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又不告诉我,只好随他。
当我办理好入学手续,我拖着我俩的行李站在校门口等他。
差不多等了有半个小时,他才匆匆忙忙回来。
短发里都是汗,身上的T恤都渗出了汗渍。
“你去哪了,怎么满头大汗?”我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
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袋。
我又递给他一瓶水,然后才接过他手里的纸袋,“你买手机了?”
他扬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瓶水,才“嗯”了一声。
两个一模一样的手机,只是一个黑色,一个红色。
我们之前逛商业街时,随意走进了一家手机店,在这个牌子前站了许久,当时他还问我,喜欢什么款式的,我指了指这个款型,还说,简洁大方,红色适合女生。
只是太贵,我们还说等挣了钱再买,当时还计划了假期里如何赚钱。
可没想到,程慕阳居然把它买了回来,而且还是两个。
“不是说好,赚了钱再买么?”我抚摸着手机盒。
“我等不到那时候了,我下午就要走了,没有手机以后怎么跟你联系?”程慕阳拧着瓶盖,又补充了一句,“到时你把我忘记了怎么办?”
我轻叹一口气,“怎么可能?你不会把我忘记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程慕阳笑出了声。
树荫下,少年眉清目朗,笑容极具感染力,我不禁看得入了神。
程慕阳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戏谑道,“被我迷住了?”
我抬起手拍开他的手,“你是自恋还是自信啊?”
为了能跟程慕阳多待一会儿,我没有回校区找寝室,而是把行李箱寄存在门卫室。
拖着他的行李箱,我们去吃了担担面。
趁程慕阳上厕所的间隙,我把包里小姑给我的信封放进了程慕阳的包里。
我没仔细看有多少钱,但厚厚的一沓,估计不少于三千。
我不想程慕阳永远是付出的一方,而我永远是索取的一方。
爱是公平的,爱是相互的,我不想我们之间失衡。
在火车站我们依依不舍。
我以为我很坚强,我以为我不会再为任何事流眼泪,可是,我没想到,第一次,生命里有个人让我如此牵挂。
我知道,我内心渴望关心,渴望爱。
但我不会予取予求,程慕阳对我的好,我不能忽视,我应该给他回应。
就像火车上的老奶奶说,要相互珍惜。
看着我的眼泪泫然欲泣,程慕阳微叹一口气,不正经地逗我,“要不来个吻别?”
顿时,我被他的样子逗红了脸,打了他一下,他顺势拉着我的手,“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我摸了摸裤袋里放着的手机,点了点头。
看着少年清隽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还是情不自禁落下了眼泪。
从此,我的生命中有程慕阳,我不再孤单。
09
初恋的甜蜜没有因为异地而冲淡,虽然两所大学相距千里,但手机常常被我们煲得发烫,缺少了花前月下,但不妨碍我们卿卿我我、浓情蜜意。
思念蚀骨时,他会坐着火车奔赴几千公里来看我,却不告诉我,只为给我一个惊喜。
第一次来看我时,他买的火车票到的时间是深夜两点。
为了能早点见到我,他没有去酒店,而是直接到我的学校,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在操场上坐了四个小时。
六点半,他披着晨露敲响了寝室的门,里面传来睡梦中被打扰的不耐烦声,“谁啊?”
他听了,以为是我的声音,唇角翘起,“你猜?”
室内响起窸窸窣窣起床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的声音,然后门打开了一道缝。
他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一身卡通睡衣还挂着眼屎的女生,一脸懵逼的探出头,“你找谁?”
他愣了一下,紧了紧手中提着的早点,“周小北在吗?”
“周小北?”女生也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找错地方了,她应该在南校区,同样的宿舍号。”
他这时才明白,原来校园分为了南区和北区,那时我在电话里随口提了宿舍号,却没有提南区北区。
向女生道过谢,他又穿过大半个校区,到了南校区。
寝室门被敲响时,我正准备出门,拉开门,看到门口的他,我以为我出现幻觉了。
特别的不真实,单肩斜背着包风尘仆仆,细碎的头发半遮着眼睛,走廊的灯光不是那么明亮,他逆着光,俊朗立体的五官隐在暗处,有些神色莫辨。
“程慕阳?”我的手指还握着门把手,似乎有些不敢确定。
他笑得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随后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把我拽了出来,身后的门也被拉上。
我揪着他身前的衣服,仍不敢相信,这惊喜有点太上头了。
他半拥着我,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声音低哑,“我想你了。”
夏天,隔着薄薄的衣料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滚烫。
我抬起头,他眼里的炙热丝毫不掩饰,眼看就要吻下来,我轻轻侧过头,“有人。”
他的吻落在了我的脸颊,温温的、暖暖的。
还好是周末,大部分人都在睡懒觉,偶尔有几个人在走廊里走动,没有人注意我们。
我牵起他的手,迅速朝楼外走。
“干嘛走这么快,我就那么见不得人?”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委屈。
“就因为你太见得人了,我怕你被人吃了。”站在楼下喘了一口气,看着他那张360度怎么看都好看的脸,我有点愤愤道。
他眯起眼睛笑了,这该死的笑非得这么撩人么。
他四下看看,然后飞快地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像没事人一样了。
“你怎么会来?”我脸颊发烫。
“想你就来了。”他总是这么直白,但我好像也挺受用。
他扬了扬手里的早点,“去吃早点,要冷了。”
我捧着他递给我的豆浆,已经温了,但我的心里暖暖的。
因为早就约了家教,我不好临时推辞,可又觉得没办法陪程慕阳。
程慕阳看我一脸纠结的样子,宽容的笑笑,“没关系,我陪你。”
他跟着我去了学生住的小区,我上楼,他就在楼下的凉亭等我。
两个小时之后,我在凉亭里找到他时,他已经倚着凉亭的柱子睡着了。
我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一直没睡,此时他浑身透着疲倦,眼睑下方有些乌青,脸色有些苍白。
周围有小孩子的嬉闹声也没有吵醒他。
我轻轻地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他的手有些微凉。
“傻瓜。”我喃喃着。
可不是么,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假了,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可他还要这么奔波这么辛苦,只为看一眼。
我把脸轻轻地贴在他的手背上,低喃着,“我也想你。”
怎么能不想,除了寒暑假、除了路上奔赴的时间,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真的是少之又少。
我甚至有些后悔,大一的寒假应该跟他一起回去就好了。
想到那时,我不想回去面对爸爸,就在饭馆里找了一份兼职,连大年三十也是在店里跟老板和其他没回家的员工一起度过的。
那时,程慕阳放假要过来跟我一起,可我没同意,我不想因为我,让他怠慢了他父母对他的牵挂和爱。
他当时还有些生气,说我不在乎他。
我都快磨破嘴皮了,并且保证每晚给他打个电话,他才勉强同意。
第一次独自在异地过年,有些新奇,也有些孤独,但还好,有程慕阳的声音陪伴着我。
我还是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很好,让他不要担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清醒时的他话很少,他不擅长表达他的情绪,也许酒醉时才是他找到了情绪宣泄的出口吧。
临近开学时,我收到了程慕阳给我寄来的一大包零食,还有一件红色的风衣,他美名其曰,新年就要穿红色的,喜庆。
我当时一个人在寝室里,哭的不可自抑。
自从妈妈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想到过年时给我添新衣了,尽管爸爸和小姑都会给我压岁钱,但他们却忽视了我内心最想要的。
没想到,程慕阳心思这么细腻,懂我的人竟然只有他。
他尚且如此,我夫复何求啊。
我抬起头,却一下子撞进了他漆黑的眼中。
“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他用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那感觉就像是在撸小猫咪的毛。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低沉,略带点醒来后的慵懒。
“想你。”我毫不避讳。
爱很简单,爱就是爱,想就是想,本来见面的机会就少,哪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互相猜忌。
程慕阳轻笑,就着我的手使劲一拉,然后站了起来。
他一手勾着他的包,一手用手指卷起我的发梢,“怎么想把头发留长了?”
我仰起脸,“喜欢么?”
“喜欢,”程慕阳微微蹙了蹙眉,眸中多了几分认真,“但是,周小北,你一定要做你自己,别为了我去改变你本来的样子。”
“不会的,我只是想吸引你的目光。”我打趣道。
“傻瓜,这只是外在的表象,我喜欢的周小北坚强、善良、阳光上进,而不是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知道么?”程慕阳又补充了一句,“记住,不是我吸引你的目光,而是这样美好的你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淡淡地笑了,看着他黑黑的眼眸,“程慕阳,你把我说的有这么好么?”
“你学习上的自信去哪儿了?告诉你,从高中时我就被你吸引了。”
“不要自卑,不要觉得自己不配,我早跟你说过,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选择我们出生在怎样的家庭。而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程慕阳的这番话说的很慢,一字一顿,却极其认真、郑重。
我牵起程慕阳的手,也极其认真、郑重地说,“谢谢你,程慕阳。”
是的,谢谢你,程慕阳。因为有你,我才变得更好。
我永远是那个坚强的周小北,既然我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我别无选择,但是我可以选择直面我的不堪,可以选择爱的权利,也可以选择用我的双手让我自己重获新生。
番外——程慕阳
第一次注意到周小北,是看到了她的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她可能不想让别人看到,用厚厚的刘海遮盖着。
那天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她还在做数学试卷。
可能她忘记她额头上的伤痕了,她一手撩开额前的刘海,一手还在稿纸上演算。
我走过去时,恰好看到她额头的淤青。
有些触目,我想问她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又没有立场去问她。
我开始若有似无地出现在她的身边,可是她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在我身上。
她很冷淡,不喜欢跟同学接触,总是独来独往。
隔不了多久,我发现她的身上又会有伤痕。有时在胳膊上,有时在腿上。
其实,胳膊上和腿上我并没有看见,只是本来穿短袖、短裙的季节,她却反常的穿上了长袖长裤,她不是在遮掩还是什么。只是跟她走的近的同学几乎没有,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她罢了。
后来,从担任工会主席的舅舅嘴里我知道了周小北的爸爸有暴力倾向,她的妈妈就是因为家暴抑郁离世的。
我想到她身上的伤痕,判断极大可能是她爸爸打的。
我很想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可是她根本不给我靠近的机会,她总是在躲我,看得出她有些自卑,但是在学习上她又很有自信,那么努力、那么勤奋,有好几次她的单科成绩都超过了我。我也挺为她高兴的,当然她也考上了她想去的大学。
那天,我准备提前去大学报道,但我又想再去看看周小北。
我想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她了,也许从此以后我和她不会再有交集了。
但不管怎样,从私心讲,我还是想要有那么一丝机会的。
结果,到她家之后,她嘴角的淤青刺激了我的眼睛,我不敢想象她的爸爸怎么能这么狠心,她这么瘦弱,怎么能挨得起那么重的拳头。
我真的很想保护她,真的很想让她跟我走。
我心里那样想着,也那样说出来了,可她似乎对我更冷淡了。
我很痛苦,可我也不愿意她再遭受如此家暴。
刚好,她收拾了衣服,我就约她跟我一起坐火车去学校报道。
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回到家,妈妈早已把我的行李箱收拾好了,本来说好陪爸妈吃顿饭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怕她等不及先走了。
爸妈送我到公交站时,我看到她还坐在那里等我,我的心里是雀跃的。
周小北是那样的瘦小,在这么人多杂乱的火车站,我真怕把她弄丢了。
我第一次牵起了周小北的手,她的手是那样小巧,那样纤瘦,我不忍心紧握,怕把她弄疼。
可我也舍不得松开她的手,似乎只有牵着她,我的心里才会踏实。
我故意吓唬她,看着她害怕无助的样子,我的心里在偷偷地乐。
她表面上看起来太坚强了,实在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其实她的内心应该很小女孩,她也会害怕,从她一动不动地等着我买票,我就看出来了,她其实很胆小。
我喜欢让她这样依赖我,那样我就可以保护她了。
我估计周小北应该没有吃过肯德基。因为当我们从门口走过时,我发现她看了好几眼玻璃橱窗。所以,我决定带她尝一尝。
没想到,她那么喜欢吃汉堡和炸鸡,看来以后,我可以多带她来吃吃这些洋快餐,把她养胖一些。
但她非要把火车票钱和饭钱给我,本来我是拒绝的,可是我又想到她那么有自尊心的一个女孩,绝不会无缘无故接受我的钱,可能也怕我会看低了她,我还是让她把火车票钱给我了,至于饭钱,嘿嘿,让她下次请我,我不就又有了一个跟她接触的机会了么?
不过在火车上,周小北终于答应跟我试着交往,我很高兴。看得出,她很羡慕那对老人家,我也一定会给她她想要的幸福。
说真的,我很高兴学校没这么早开学,我又可以跟她多待几天了。
其实,我是故意只开一间房的,但我没想干坏事,我只想每时每刻都跟她在一起,我只想珍惜在一起的这几天,要不去上学后,这样的机会基本上不会有了。
每晚我都是先睡着,实际上我是装睡的。我不想让她害怕,不想让她认为我是个登徒子,等她睡着之后,我才睁开眼睛静静地看她。
这样的感觉真好,她就在我的身边,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我触手可及,真实到以前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但她的睡眠似乎不太好,有时候会做噩梦,还会轻声地啜泣。
唉,她爸爸对她的伤害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她心里烙下了很深的阴影。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心,轻轻地抚摸,无声地安慰她。
跟她在一起的短短七天,是我最开心的七天。
我看见她的气色好多了,也逐渐适应了这座城市,我喜欢看她嘴角弯起,喜欢看她眯着眼睛看太阳,更喜欢她看我,终于我在她的眼中有了一席之地。
但我更奢望,能在她的心里占据一寸空间。
本来商量好我们做兼职赚了钱买那款手机,可是我实在不想等了,我不想我走了之后,联系不上她,那样我估计我会疯了。
我自私地想让她的心里只有我,她的通讯录里只有我,她只跟我联系。
可她却在我的包里放进了一个装钱的信封,我知道她不想欠我的。
也许,她认为只有这样,爱才是对等的吧。
大一寒假,我想去看她,然后跟她一起回家。可她却告诉我她不回家,我能理解她,她应该不想回去面对她的父亲吧。但她却不让我去找她,她让我回家跟家人一起过年。
刚开始我不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我以为她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可慢慢地我又理解她了,她是想让我不能因为她而忽略了父母的牵挂。
真是一个好女孩,我更爱她了。
回到家之后,每晚跟她通电话应该是我的快乐时光。
爸妈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我很坦诚地跟他们说了周小北的事。
他们倒是很开明,没有阻止我,老妈还积极地帮我给她选了一件时尚的红色大衣,老爸还嘱咐我不要辜负这么好的女孩。
真是感谢爸妈,我也真想让她也感受到爸妈对她的关爱,可我又怕吓着她,唉,慢慢来吧。
大一下学期还剩下一个多月就要放假了,可我实在等不了了,我只想立刻看到她,哪怕只有一眼。
因为是临时买的火车票,那个到达的时间点不是很好,可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要能到她的城市,只要能见到她,就可以了。
找错宿舍,绕了一大圈,终于又见到她时,我那颗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填满了。
她变了,不是她的心变了,而是她的头发变长了,半年前还是假小子发型的她,更加的娇俏漂亮了,唇红齿白,让我忍不住一亲芳泽。
尽管我很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但我不希望她为了我而改变,她永远是她自己,不为任何人改变,也无需取悦任何人,只会朝着她自己希望的样子越变越好。
因为她永远是周小北,我爱的周小北。
——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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