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分科后我选择学文科，上来第一节就是李伯院老师的语文课。

        李老师热情，青春洋溢，他环视一下，课堂就鸦雀无声，他话语流畅，板书工整，课毕他就略略提问，无差别的提问，以此验证他讲课的效果，他平等待人的态度课上课下随时都有展现，这跟我后来观察到的他喜好庄子的思想有关，他极喜《齐物》，恰等量齐观，亦通《逍遥》，思想恣肆而恢宏，所以他的课极为风采。

        文科班的各科老师都有自己的重点培养对象，他们全都喜欢小茂、李莉那样的挣分机器，如我这等杂乱无章且看不到前途的学生几乎无老师理会，但李老师略略不同，他提问我时总是喜欢歪着头看着我笑，他知道我会给出他意想不到的答案，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有时他会念我的作文，有次他让我们作文以描写身边的同学，无计名的，即写即念，当他念到：“廋且直、风干若枯木，萧瑟若秋水”时，他噗嗤一下笑了，他说这是朱君写陈建辉的，但他极其照顾陈建辉的感受，没有继续念下去，虽没有继续往下读，但他的眼睛放出无比的光明，让我看到了他的赞扬和赞许，只可惜，我那时太尖刻锐利了，这毛病让我在后来也走了无比的弯路，承受了无比的挫折……

              李老师喜欢他所有的学生，所有的，所有的学生也都无比爱他，所有的学生在他眼里都一律平等，他在所有人的眼中都一样亲切，就是这样子的，不像丁文扶班主任，就喜陈茂伟、李莉，让我欣慕不已，欣羡不得。

          老师白话文的讲解深入浅出、丝丝入扣，能让人清晰地看到作者思维的逻辑，但他更善于剖析古文，《庖丁解牛》是他讲解得最好的课了，我常常私下以为，他能讲出现代汉语的流畅、恣肆、随意，文言的妙奥他更灵犀在心，轻轻一拈他就能点出古汉语的优渥，古今两语的界合，教书匠，本是我故乡教师们的自嘲，但能企达“匠”的水准的老师我私下认为并不很多，每当我想到伯院老师时我就能想到那位“善刀而藏”的庖丁，他是一位内蕴丰厚且善技的国语老师，我常常私自怀念我的这位先生。

            行云流水的课，平等的人格魅力，这二者交相辉映，让我听他课时不徨诚恐，我觉得修到他那种境界恐怕得穷一个人一生的心力吧，就那也未必能达，完全成人后，我仍觉得他是一种无比的高度。

        老师青年发，神采奕奕、目光炯炯，他热爱生活，热爱孩子，课后，我曾观察过他揽看小孩子的表情，怜惜、慈柔、耐心而放手，我想那肯定是他与生俱来的禀赋，孩子生在他家，应该能感受到天下最富裕的才华熏陶，轻松踏上文学的路，伸手就能摘取缪斯女神头顶的明月宝珠，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他的夫人玲珑俊秀，和柔地婉配着他的才华和洒脱，我觉得他们俩，珠联璧合、是世间无双的夫妻，有无比的念情。

            那年我从部队回，到光强、景云家做客，景云布了满满的一大桌子菜，她说，“叫一下伯院老师吧，我喊一声就到，不很费事的，李老师的学生那么多，他还一直记得你呢，他问过你的情况，知道你在部队也考*上了学，他挺高兴的，叫他一点不麻烦的，喊一声就行，就近就在”，那次是离开老师近乎十年我的再一次见他，时光真好，他倜傥英俊，几乎和我们一样的年青呢，他称呼藤尚领和景云她们为藤、李老师，说他们现在都是同事，兄弟姊妹相称，那一晚上我都在局促不安，咋称呼景云和尚领俩老同学都不对劲，在李老师的客气下，我一下竟找不到了自己固定的位置了。

        光强本是不喝酒的，那晚却多喝了几杯，上学时我就爱跟藤尚领开玩笑，我喜欢看他伸长红脖子极力申辩的样子，那晚李老师也在笑，他的笑大度且旁观，他把我们当成了全然的别人而不曾经是过他的学生，他喜欢我把寻常的语句颠倒出幽默，他也爱看滕老师一急就急急吼吼争辩的窘焦，尤其在酒意的挥洒和肆意下。

        老师没有为官的望欲，他一直追求素朴和宁静，他喜欢家的和谐和校园风色的纯然，他是一名天然的国语老师，中国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大众化的世俗在他性情中能得到非常完美的拧合，他不排场和奇谲，任何人和他接触都能感觉到春柳的清新和荷露的圆亮，他是一座山，一座无法标注的郁郁俊峰。

        我喜欢我的老师，尊敬和爱戴他，他的风格教导我在人群中如何平常和挺秀，我古怪的性情因为他的教化而合众入流，苍茫湖海，他让我在生活中拓宽了人际的川脉，我不仅仅从他的课上学到了文化，更有做人的恒常和耐力，他是我终生无悔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