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都醒醒,准备出发。”
太累了,眼睛无力睁开。摸索着将睡袋的拉链下拉到底,将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片刻后冷得受不了了,只得爬起来。
头痛欲裂!
大家陆续起床,围坐在餐桌边,随队的背夫端上“早餐”,没有胃口,但还是硬塞了一些。
头疼,头疼,感觉整个颅内全变成了液体,稍一晃荡就波涛汹涌。一边尽可能轻地咀嚼,一边直哼哼。
亮哥见我痛得厉害,拿出一粒日本布洛芬,说可以缓解。此时我已忽略领队说的不能乱吃药,药不能停地一口服下。
此时是晚上23:20,此地是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目前位于海拔4700米的冲锋营。
此行领队赵兴政,是前清华大学登山队队长。我与他相识于去年,当时他带着我们徒步勃朗峰,全程安排得无可挑剔。
00:00,我们全副武装地堆齐各种装备,把行李交给背夫,背夫帮我们套上雪套(防止雪进入鞋子),准点出发。
气温大约在零下十度左右,走起来后身上倒是不冷,但脚和手却冰冰凉,山里的夜晚比白天冷得多,有点后悔把暖宝宝都给了小伙伴,应该自己留两个垫在鞋子里。
到山顶的直线距离只有三公里,如果在平地上走得快些,半小时就能到。
但山路难行,我们抬头远眺,先出发驴友们的头灯,在山腰组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蛇形,路程远大于位移。
我们排成一条直线,每个人跟在自己的背夫后面,亦步亦趋,前进的速度比想象的更慢。
之前吃药的事兴政知道后,严肃地教育了一顿,被告知高原的药物反应机理和平原不一样,不能乱吃。所以虽然头不疼了,但因担心药物屏蔽头痛的同时也屏蔽了缺氧的症状,所以一直保持着刻意的深呼吸,额外消耗了很多体力和水分。(药不能乱吃)
走了没多久,其中一位队友表示需要休息,我也感觉今天走起来明显比之前四天累得多,海拔、气温、积累的疲劳、以及深夜作战,都在削减我们的状态。
兴政没有允许,要求我们继续走;路况相当恶劣,与前几天坚实的土路不同,这条路坡度很陡,路面满是细碎的、经过日积月累风化的碎石片(蚕豆大小)。
一步能迈出40cm,然后要滑15cm回来…
头不疼后状态比预料的要好,虽然有些疲惫和狼狈,但还能坚持。每一个小时的左右会休息一次,休息时补充的热水和巧克力是能走下去的关键。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雪线以上。原本能够看到银河的夜空渐亮,抬起头,距离蛇形山路的尽头似乎不远了。
此时我们已经散开,分成了至少两队,欢哥自然在第一梯队,同一队的还有久经沙场的亮哥、一开始状态不太好的九哥,还有壮而弥坚的含丹叔叔。
感觉即将到顶,我们回光返照大步流星一鼓作气迎难而上。
山路十八弯之后…
绕过最后一块阻挡视野的岩石,终于看到了显示高度的标示牌。
想要喝口水补充一下,背夫摇了摇保温杯告知empty。在冲锋营时获知山顶体感温度零下四十度,因此也没背水袋。
亮哥和阿九很开心地在标示牌前完成了出发前的承诺:脱光(上衣)。
我正准备脱,眼睛pia(三声)到标示牌显示的高度:5685m…腿一软,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T_T
此时时间6:10,亮哥和阿九穿上衣服后,后队也抵达了。
休息片刻,兴政问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去往5895m的Uhuru Peak。
从4700的冲锋营到5685m的牌子,用了六个小时,已经精疲力竭了,手已经无力握紧登山杖,但若不依靠登山杖,身体根本就站不直,匮乏的体力与需要能量的身体之间,矛盾不可调和。
继续走吗?
第一天,从1800米国家公园大门,穿越雨林行进至2700米第一营地;第二天,走出雨林经过灌木林行至3700米第二营地;第三天,快速行至4100米斑马岩再折返回3700米营地,感受到高原反应的种种症状;第四天,走出灌木林,进入高山荒漠,到达冲锋营。
第五天,六个小时抵达5685m的Gilman's Point,最高点已经能肉眼可见,当然继续!
珠峰登顶之路上,有一些人体路标。这些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非仅仅因为追求确定性,或者被沉没成本所挟持,也因为在高原缺氧的情况下,人的很多行为是机械的,无法深思熟虑。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了第二个路牌,5756m的Stella Point。阿静的高反非常严重,一路上吐了数次。九儿果断陪同她下撤,我有些犹豫,感觉体力用到了极限,缺氧的症状没有反映在头痛而反映到了四肢无力上,且抵达终点后,并不会Mission complete,而是要原路返回冲锋营。
但,继续走罢!车到山前必有路。
从5685m开始,海拔上的爬升和缓了许多,但道路依然不好走。
路面上挤满了冰雪,这种冰雪和想象中松软的积雪不同,也和平滑的冰面不同,呈现出一种不亲眼看到想象不到的柱状。
这种冰面情况复杂,冰柱之间的缝隙不断在变化,所以不仅需要注意脚下,还需要观察前方,寻找一条最优化的道路。
在平日里,无论步行、骑行、还是开车,这项技能都已经被内化到我们的系统一之中,但在高原缺氧的情况下,大脑似乎关闭了这项进程,强行运行的后果就是行走得昏昏欲坠。
之前读润总写的乞力马扎罗之行,完全不能理解,什么叫做“边走边睡”,亲身经历之后,才知道原来人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在血氧最高的时候迈出左脚,氧含量降低;血氧最低的时候昏睡两秒,恢复氧含量。
此时的身体就像是就像未插电源的笔记本,要续航下去,就必须降低亮度、关闭Wi-Fi、结束一切不必要的进程。
数次因为睡着时间超过两秒而倒在地上,好在身上衣服很厚,好在手上有登山杖可以保护自己,虽然摔倒,但都没受伤。以及好在亮哥走在前面,也一样摔,让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
九点,终于抵达5895m,抵达终点,抵达人类可徒步登顶最高峰、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之巅、7+2挑战的第一站。
我们兴奋地在Uhuru Peak的牌子旁合影留念,兴政强硬地不允许我们扒衣服,再三坚持,还是不准,只得做罢。
十五分钟后,准备下撤。
下撤之路漫漫,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用了九个小时登顶,不知撤回需要多久。
无思无考的状态是对意志的一种保护,大脑自动屏蔽了下山之艰难,身体凭借着本能和惯性前行。
此时的状态是:水早已喝完,因为缺水而吃不下东西,体力殆尽,每走一段路就睡倒在雪地,然后由背夫扶起来接着走。
此外,四周全是雪,高原阳光经由雪的反射,即使戴着墨镜,也觉得异常明亮。由此明白了为何会雪盲——光线强烈,目光失焦。
美景在侧,然并无欣赏之心,行尸走肉般前行。
十二点,抵达5685米的路牌,接下去,就是上山时的陡坡、砂石路。
去年在勃朗峰时,下山的路是最让人痛苦的,下山需要在使用肌肉力量缓冲和膝盖承受冲击之间做选择,而肌肉力量在上山时已经消耗很多,因此只能走走停停。
此次上山用了六个小时,体力已经在高原行走了十二个小时的情况下到了极限,下山该怎么办?
没走几分钟,三位当地人向我们打招呼,示意我们坐下。他们拿出保温瓶和杯子,倒出橙汁递给我们。
雪山气温低,溶解度低,极度干燥。此时断水六七个小时,几乎只剩本能。拿起杯子吨吨吨直灌,然后one more,继续吨吨吨,再one more。
猛喝三杯之后,才来的及猛吸一口气,缓解一下饮水过猛而带来的窒息感。
后来才知道是兴政用对讲机从冲锋营专门呼叫人爬上来送水,这样细心的领队,必须坚定持续地做广告~
一开始下山是一点一点挪,非常艰难,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两个当地人来架着我滑沙(也是兴政安排的),下山的效率大大提升,如果靠走的,估计四五个小时都走不完。雪套没有在山上派上用场,阴差阳错地抵挡了石子,让我可以一路下滑。
大约两点,抵达冲锋营,倒头就睡。
三点兴政叫醒我们,要求继续下撤,六点到达3700米营地,前一天上山都不算很累的道路,这一天感觉特别艰难,加快步伐走,三个小时,无比漫长。
全天,从00:00-18:00,不算中间零星休息的时间,一共爬上爬下17小时。从未如此的累,如此的狼狈,如此麻木失焦,如此挑战极限。
登山不是为了征服,登山是为了敬畏,为了走出生活的舒适圈,为了感受伟大和渺小,为了看到更多的真实世界。
乞力马扎罗登顶结束,厄尔布鲁士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