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 客
那些年,秋收过后,鸭客就要赶着他的鸭队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鸭客是农闲时节专门养鸭子的人,因为要大规模养鸭子,如果固定在一个地方养鸭子,水稻田不够放养,所以每年秋收过后,他们都要赶着鸭子环游乡村,有的要走好几个县,要到第二年春耕时节才回家。鸭客就这样靠卖鸭蛋赚取一点微薄的利润,赶场天,他们挑着鸭蛋去卖,然后买点大米和苞谷回来,大米供人吃,苞谷喂鸭子。
当年,农村人都很不喜欢鸭客,因为鸭子所到之处会将水田里的泥巴翻个底朝天,把虫子、田螺之类的全部吃光,据说这对来年庄稼的生长不利。所以,村民们一旦将稻谷收割完后,就赶紧在田里插上一根高高的竹竿,竹竿顶部绑着一个碗口大的稻草包,以示禁止鸭客放鸭。有时候,鸭客赶着他们的鸭子,连续赶路几个村都没有合适的放养地点,想着也挺累挺可怜的。
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记得还是在冬月,地上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出门走路都困难,实在要出门就一定要在鞋底绑上稻草绳防滑。于是,村里人都只好闷在家里干干家务活,女孩子们就做做针线活,男人们喜欢串串门,玩玩牌,喝点小酒度日子。我家房前的竹林里有一口水井,一年四季泉水哗啦啦流流淌着。夏天,井水冰冷刺骨,连老水牛下去,撒泡尿后也要赶紧提脚起身。寒冷的冬天,水井前面的水塘和几块稻田冒着热气,妇女们蹲在旁边洗菜洗衣服,在冰封的田野传递着一缕缕别样的温暖。
鸭客施万华、查福开赶着他们的几百只鸭子要来我们村了,听说在邻村放了一个多星期了,现在他们要换地点,一是邻村的水田都结冰了,再者,水田被鸭子们翻了几遍,里边实在是没有吃的虫子了。几百只鸭子各自扭着屁股,点着头,浩浩荡荡的来了。本来我们也在稻田里插上了禁止放鸭子的标记,但是仿佛没有用,它们迫不及待地狂奔入水,有的在冰封的路上滑到老远,然后扭着屁股慢摇摇的归队,扑到水田后,鸭子们如饥似渴、兴奋不已,嘎嘎的欢叫声此伏彼起,引得村里家犬们警惕地狂吠起来,惊得竹叶上的白雪簌簌滑落。
不一会儿,两位鸭客就来到了我们家里,还带着一篮鸭蛋,爸妈很客气地招呼他们进家烤火喝茶。两位鸭客是思南人,现在感觉也不远,但在当时觉得老远了。了解情况后,爸妈看到这些鸭客都是外地人,由于气候原因,在这遇到了困难,于是就同意他们在我家的水田里放鸭子,并同意他们将鸭圈安置在我们院子里,鸭客居住的鸭棚也放在院子里,哎呀,又吵又臭啊!鸭客们随行辎重很多,有鸭棚,就是鸭客的居住棚,这是用竹子做的一个半圆形棚子,还有做饭用的炊具,鸭圈的围栏,鸭子和人的食物等等,所有这些都是靠人力挑运,真是够辛苦的。
冰雪覆盖的晨昏,村里又多了一缕炊烟。
每天,我们还没有起床,就听见鸭客在院子里赶鸭子的声音。鸭客提着篮子,走进围栏,慢慢的绕着圈走,边走边捡鸭蛋,不知道鸭客怎么想的,反正看的人觉得很幸福。鸭子每天都去我家的水田里戏水,田里的泥巴也是被它们翻了几遍,早就没有吃的了,全靠鸭客投放苞谷喂养,这大大增加了经济负担。
气候还没有解冻的迹象,鸭子仿佛也不能抗冻了。于是,鸭客又向我父母提出想将鸭子关在我家空置的那间房子里,我父母很善良,这居然都同意了,我的天啊!真是臭到家了!我们和几百只鸭子就隔着一个堂屋,每天不仅要听它们嘎嘎的叫声,还要闻它们的臭味。
没过几天,鸭客就和我们寨子上的几家人成了熟人,经常来家里烤火聊天,谈论他们当地不一样的风俗习惯,大家也很好奇,连背诵他们不同的方言方音也成了一种乐趣。有时也在家里吃饭,那段时间,我们经常有鸭蛋吃,也很开心的。
记得那个中午,我去邻家找我姐姐,由于路面凝冻,我刚出门就摔了个嘴啃泥,顿时鲜血蜿蜒长流,我趴在地上哇哇大哭。鸭客发现了我,赶紧将我抱进家,发现我的门牙磕断了两颗。鸭客赶紧拿来了粉末状的云南白药,扑在一团棉花上,然后塞在我的嘴里。那时候农村的家里根本没有储备什么药物,感谢鸭客们及时的帮助。
水田里的冰雪渐渐融化,两位鸭客和他们的几百只鸭子就要离开了。开始是觉得鸭子很臭,时间长了,也习惯了这种味道,真是久而不闻其臭。和两位鸭客伯伯也熟悉了,他们也非常友好,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还真的是有些不舍。
当年,我父母友好的接待困境中的鸭客,不仅同意在水田里放鸭子,甚至还将住房让给他们关鸭子。在大约二十多天的时间里,鸭客经常来家里吃饭,地里的白菜萝卜免费让他们去采,当然,鸭客也经常给我们鸭蛋,礼尚往来中结下了友谊,至今回忆起来依然是那么温暖。
那年,父母的善良和友好像一缕阳光,温暖了鸭客的整个冬季。岁月早已发黄,当年的鸭客已经老去,如今,再也没有鸭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