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娘、阿弟、家,甚至关于他们的一切全都葬身大海,这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阿娘说的,疍家人命苦,疍家女人的命更苦。陈玉芬在天后庙跪了一天一夜,头磕破了晕倒在殿前,才被容叔容婶背回去。
风雨过后,碧空如洗,大海宁静美丽,让人无法想象它可能的凶残。这片海养育着这群人,也吞噬着他们,给他们生活的希望,也给他们死亡的阴影。
也许,从哪里来就该回哪里去;也许,不该存在的就不应该继续。她烧掉了那些信,烧掉了他送的书,烧掉了自己那个小小的梦。
于是,时间于她,又或者说日子于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是时针分针毕竟还是在嘀嘀嗒嗒往前走着,不论你是淡漠还是期待,九月到了。
七月里,林冠中毕业了,经过几轮笔试面试,他终于找到了一家银行在香港的分支机构的工作。拿到学位时他就写信回来说因为求职的事会耽搁一段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也许是出海时间错过了,以前也有过晚了十来天的情况,他并没有多想,刚到香港,去公司报道,到宿舍放下行李,他就兴冲冲地赶到码头。
陈家的船不在,他找到了容叔。
容叔一愣,正不知从何说起,他的高兴写在脸上,哪里看得出不对劲,“容叔,玉芬又跟她阿爹阿娘出海了?我找到工作了,实习期一过我就让我爹地妈咪来提亲!”他塞了张名片在容叔手里,“这里有我公司的地址,玉芬回来,让她来找我,我等她!”
入职培训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他的思念也是满的。他想做好这份工,便格外勤力,下了班也留在办公室多做一点,正好也可以等她,如果她在楼下看见西装革履的自己,会不会对他们的未来更有信心一些呢?
一天,两天,三天……第五天,他坐不住了,一下班就往渔港奔,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那里。
陈家的船还是不在,他去找容叔,容叔支支吾吾还在编理由搪塞,林冠中的耳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只是仿佛少了甜润,添了沙哑。
“容婶,可不可以借我十块钱……月底补渔网的工钱发了我就还给你。”
声音从船舱那头传来,他一边寻找她的身影,一边听得容婶在那里叹气:“你现在做什么还要这样辛苦……”
“他要喝酒……”
容叔没拦住林冠中,他跳上船,穿过船舱,只看见隔壁船头一抹黑衫黑裤,长发盘在了脑后。
“玉芬……”他犹豫了一下。
她几天前就从容叔那里知道了消息,所以已经练习过很多次,自己觉得熟练得可以应付这样的局面,于是拼凑好笑容,面向他,一口气说完台词:“林先生,你走了以后,我阿爹阿娘跟我谈过,我自己也想了很久。对不起,我们的确不合适,就算走到一起,以后也不会幸福。所以,我阿爹就给我许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亲事,你瞧,”她轻拂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已经有小宝宝了呢。”她笑着望住他,仿佛在期待他的祝福;她笑着望住他,心中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