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面对亲人，我们说了最狠的话，后最深的悔，事后还是最亲的人。这就是亲情，与生俱来，血浓于水，割舍不断。
这是一次关于亲情的坦言。一种另类的感谢。
（二）
住院的十天，像是十年，心很累。
本身就有严重的失眠，再加上肚脐以上至腋下处，被绷带缠绕。绷带里有大面积纱布和两个引流管。换药布时，大夫每缠一圈要停住，扥一下，生怕缠地不紧。那种缠绕应该用‘勒’来形容，是紧绷的、阻碍呼吸幅度的。
刚换完药布时还好，能挺住。过一会儿就不行了，感觉肋骨向胸腔里抠，得一直耸着肩，吸气呼气都要细细的。实在太累想做个深呼吸，那是个耗费体力、考验智慧的过程。我得端坐好，将肩膀提到最高，做个缩骨的预备动作。细细地吸气、吸气再吸气，慢慢吐出。否则，怕是肋骨会断，或者将里面的脏器挤碎。
问过医生可不可以松一些，医生说，“行，引流管脱落的话，得重新塞回去，不打麻药的那种。”
有时会让姐姐将纱布拆开缓解一会，只一会儿，就不得不再勒回去。不打麻药，将管子硬塞回肉里，想想就可怕。
每晚睡觉都是一场刑罚。姐姐事先将两床被子叠成长条，待我躺好，挤在患侧身下。再将病床两侧栏杆拉起，左边是被手术的患侧，防止我将被子挤跑，右边是在难受时，供我搭胳膊腿用。即使这样也无济于事。迷瞪一会儿，睁眼，天是黑的；再迷瞪一会儿，睁眼，天还是黑的，有时到走廊里转悠几圈，甚至坐在长椅上一夜无眠。
没病时，也经历过无数的不眠夜，好在那时可以在床上烙饼。终于知道啥叫“活受罪”，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好不容易天亮了，走走，聊聊。刚想睡会儿，不是病房里来了新患者，就是隔壁床来了探视的。等她们都安静了，看望我的人来了，来就来吧，我装睡。可我那，像妈一样疼爱我的大姐，会老老实实把我叫醒：“醒醒吧，看谁来了。”然后，还不忘和对方解释，我难受，夜里睡不着，刚躺下。
我说，“你是我亲姐吗，就这么照顾我？“
“人家来看你，你咋好意思？”
“我，是，病，人，我，需，要，休，息。”我一字一顿，强调。
“那你教我，我咋办？”
“你就说，她难受夜里睡不着，刚躺下，咱去外边唠嗑。”
“我可说不出口。”
“那你回去吧，别我没让病折磨死，再被你折磨死！”我真生气。
大姐真走了。当然不是生我的气。她家在辽中，离这百十公里，家里有个要高考的儿子。
换二姐照顾我。
二姐有个测量公司。姐夫主外，常年在外，二姐主内，内务比较杂乱。不仅有内业员工，技术交底、要账、财务等都是她一人。
她来了，要么是电话不断，要么是呼噜震天。我要为她订饭，还要防止她睡觉走光。如果哪天她心情好，带她女儿来，我还要做陪聊。
“我累透了，你也别来了。”
“你这是不知好赖。”
“你这是来我这养生来了。”
“我公司一堆事没处理。”
“回公司吧，别在这气我。”
“哎嘛，不怪大姐说你气死人！”
她走了，第二天又来了。“老大（大姐）说了，让你气死也得来盯着你。”
没两天，大姐又来了。
有天，五姑从北京来看我。五姑在去北京带外孙女前，我们经常在一起。她是重点中学的英文老师，在我与孩子关系的处理上，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在为人处世，尤其我与婆婆、丈夫发生矛盾时，她都能及时给我劝解。可以说，她是我心灵和生活上的导师。
我曾严令不准告诉她，大姐没忍住。哎，年龄大的女人，嘴就是不牢靠。
我们聊了一下午。聊到我养的一只黑色泰迪狗。
“丫呀，那狗不要了，行不？”“丫”是五姑对我的昵称，她的专属。我不喜欢被怜爱，被甜腻的感觉。除了她没人能这么称呼我。
“不行。”我断言拒绝，没有一丝犹豫。
“姑听说，你的狗上床，你这病是不是与狗有关系呀？”有文化的人说话都谨慎。
“我这病，十几年前就有，那时医生让我手术，我没听。狗，我才养了五年。跟狗没关系。”
“姑考虑哈，出院后，你需要静养，听说你的狗爱叫，尤其半夜。还有，你的胳膊不能动，遛狗也是问题呀。”她步步紧逼。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能解决。”
“你看哈，你的狗很宝贝，它需要主人的精心照顾。你这样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照顾狗？为它找个好主人，才是对他负责呀。”一计不成又生一记。
“别说了姑，不可能。”我已经不耐烦了。
五姑回北京了，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
第二天。大姐，二姐，哥哥，孩子爸悉数到场。五姑打来电话，在电话里说：“丫呀，姑再三考虑，为了你的健康着想，狗不能再要了。今天就让你哥把它送走。”
“是，那狗黑天白天叫，还咬人，不能要了。”哥哥应和着。
“不行，谁也不能动我的狗。”我一听就生气了。
“我在我们小区找好人家了，这两口子，人可好了，就喜欢照顾流浪猫狗。人家里条件好，竟给狗吃进口狗粮。”大姐早就说过这事。
“不行，不行，谁也别动我的狗。”躺在床上，绷带勒得喘不过气。每说一句‘不行’，肋骨向里抠一下，疼的连连喘气。我只得手捂刀口，借助手的力量缓解疼痛。
“不行也得行，这事不能听你的。你们下不了手，我去。”二姐补我一刀。
“我早就想把那狗从楼上扔下去，摔死。啥破狗啊，除了你，谁都咬！”这是我哥。
只有我孩子爸爸没说话，他知道我对狗的感情。
我晃悟，这是集体来弹劾我的呀！
我气蒙了，顾不得刀口、肋骨、引流管、绷带。所有的委屈，苦闷，压抑，无奈，悲哀........瞬间爆发，似失去母亲的孩子、又像失去孩子的母亲、像冲破牢笼的野兽、又像被太上老君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孙悟空、我就是被泄洪的洪水，沉痛的哭吼响彻医院。那悲怆，我永生不忘！
孩子爸吓得替我捂着胸口，一个劲叫媳妇，别哭了。这个无能的男人，从来不知道保护我。“滚！”
看热闹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有好事者到床前来安慰，让我想开点，得了这个病，就得面对现实。没人提到我的狗，想必，我的姊妹们也羞于向人解释原由。哭到没有力气停一会儿，再哭，再停一会儿，再哭。
从上午哭到天黑，后来只剩无声的抽噎和胸口的起伏，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直到姑表妹夫来看我。狗是他给的，他好养狗。他说，他替我一顿开炮，她们都怂了。实际上，谁知道呢。她们都没在病房里。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她们相信，狗真的没了，我也好不了。
患病的事，我8月28日，通知二姐和哥哥的。那天，特意嘱咐他俩不能和大姐说。大姐的儿子高三，正是关键时候。但是二姐怕公司事儿多，不能照顾到我，只好告诉。
在9月11号，手术前一晚，大姐、二姐和她女儿、哥哥突袭我家。手术前我一直是白天做检查，晚上回家住。
在这之前，我特意告诉他们，手术前都别来打扰我。因为那段时间，心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就想静静的，自己跟自己，复盘这几十年。想到什么，思考一会，感伤一会。相比那些，无用的安慰和劝解，好受得多。
真的，有些事吧，不是谁劝一劝就能想开的。大道理谁都懂，关键是能做到。遇到难事，只能是自己跟自己在心里较劲、拧巴。就像是拧一根麻花绳，拧不动了，一撒手，返射回来，啪，抽脸上，疼了，醒了，也就好了。
大家都没提手术的事，哥哥跟孩子爸聊工作。她们仨闲聊，我也陪着尬聊一会。末了，我说，“回去吧，明天我自己坐地铁去医院。”
他们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只是在临出门前告诉我，每个人都把钱给我备足了。
对了，手术那天，她们还给医生送了红包。主刀2000，麻醉500。人家不要，二姐硬塞的。这事是背着我干的，我知道肯定不同意。
我儿子爷爷，6年前直肠癌手术，托人找的名专家，给了3000红包。手术当晚照样大出血，人差点没了。我认为医生都是有医德的，给与不给，都一样负责。我想，真心的感谢比不情愿的红包，医生更愿意接受。这么想，可能是我穷的原因。
现在想起大家为狗，弹劾我的情景，还会激动，还会生气。我与狗的感情不比亲情差。但我也有认真想过，如果亲人的生命需要我拿狗命来换，虽不舍，也定能做到。之后因为狗，三起五落的也发生几次，单蹦的、个人对我的弹劾事件，都是她们无功而返，后来就不再提了。
现在，我们还是最亲的姊妹，有事还是抱团商量，没有任何隔阂。
你看，这就是亲情，这就是手足。可以吵闹，可以发狠。关键时刻却可以遮风挡雨，可以倾其所有。默默陪伴，无比关怀。
这就是亲情，说最狠的话，做最亲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