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出游,看到景区石径旁不起眼的小花有些眼熟,我努力地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它是奶奶花盆里的宝贝,只不过奶奶养了十几年,郁郁葱葱的叶子里始终没有开出过花。
奶奶时常边浇水边对我说:“在南方,这个可好养了,路边到处都是,开着精致的小白花。怎么带回来就干长叶子了呢?”
奶奶是扬州人,十几岁的时候被生产队安排去支边。那一年她还是个孩子,从没离开过家。跟着一群同村的伙伴坐船、坐火车,然后又转汽车,在路上奔波了一个礼拜才来到了四季分明的北方。
安顿下来的第一个晚上,同宿舍的朋友们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家乡。
其中一个人问奶奶,“你想家吗?”
奶奶说:“还可以”,停顿了一下又哽咽着说,“我只是很想我妈。”
然后六个十几岁的姑娘一下子都哭了,紧紧地抱在一起,在陌生的边疆流了一晚上的眼泪。
幸运的是奶奶被安排进了市里的水泥厂,遇到了一个不错的师傅。
师傅是北方人,说着一口天津腔的普通话,奶奶听不懂。而奶奶讲着一口细细软软的扬州话,师傅也听不懂。一开始,他们只能靠相互比划着来交流。大半年之后,奶奶才听懂了师傅的话,正式开始了学徒生涯。
五十年代,通讯极不发达,奶奶也不太会写字,只能拜托师傅帮她写每月一封的家书。信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除了塞些钱进去,就是说:“妈,我又长高了。”“妈,厂里的伙食挺好的。”“妈,弟弟妹妹还听话吧?”
其实,奶奶过得不太好。
西北喜欢吃面、喜欢吃辣,这些饮食习惯令生长在南方小镇的她都难以适应,时常饿着肚子想念家里清粥小菜。
奶奶离家时走得匆忙,没有带褥子,硬床板睡了一年多,直到师傅来宿舍找她才发现住得这么差,从自家拿来铺盖借给她。
后来结婚生子,奶奶一个人连牵带抱,拉着三个孩子,坐了三天绿皮火车回家探亲。一路上孩子哭闹没办法,她也跟着抹眼泪。
回到家乡也不算是休假,除了带孩子,奶奶还帮着父母弟妹干农活。每次临走前一个劲儿地给父母塞钱,说北方很好,自己过得很好,让他们多保重。
在北方生活了五六十年,奶奶的口音和生活习惯早已改变了,可有些爱好仍然带着南方小镇的印记。
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录音机里得扬剧。奶奶一边踩着缝纫机给我做衣服、给家里的沙发板凳做外套,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听不懂的扬州腔。
除此之外,奶奶最大的爱好就是栽种。每次探亲的时候都会带回一些种子,在阳台的花盆里种些各式各样的小青菜,然后放在汤里,仿佛煮出了家乡的味道。
而这株葱莲,是从故乡的小路边挖的,装在小罐子里呵护了近4000公里,才移植在了自家的花盆中。
每当奶奶看着开不出花的葱莲,给我讲几十年前的往事时,我想她一定是在想家、想妈妈、想过去吧。
奶奶背井离乡五十多年后,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又跟着绿皮火车一路向南。毕业后,我也选择留在了南方,一个人独自打拼,慢慢在社会里成长。
每当我听不懂南方的口音,吃不惯南方的清淡时,常常在想六十年前,奶奶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样,努力地适应环境,努力地让日子好起来。
每当我挂断打给家人的电话,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时,常常在想六十年前,奶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期待着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一盏为自己而亮的灯光。
六十年前,十几岁的她一路向北,为的是生活;六十年后,二十几岁的我一路向南,为的是梦想。
庆幸的是,现在通讯便利、交通也快了许多,留在南方的我有机会每周打电话给她,每年几次飞回北方看她。
时过境迁,无论是向南向北,几代人的努力都是为了未来更好的生活。
惟愿时光走得慢一些,而我成长得再快些,能够多带奶奶回到南方,多看看北方的花盆中开不出的小白花。
END.
2018/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