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旅行

  在那年一月还没有疫情的时候,我常常喜欢趴在窗户旁盯着远处的雪。静静聆听西北风掠过带走温度的声音,在天色未晚的时候观察太阳的方位。夜深时,我总会失眠,那时便会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跑到外面看看天上的星星。每天夜里星星的方位都不尽相同,有时夜晚很冷,群星很亮,月亮在催促着星星们缓缓旋转,我总会看的津津有味。有时乌云蔽空,天上黑压压一片,我便老老实实回到被窝里睡觉。我还见过一次流星,在我偶然拍摄星空的时候留下了身影,眨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乌云褪去群星闪烁时,西北风还是凌厉的像把骨头吹散般,雪也跟着起舞。透过窗口,我可以看见天空不再那么黑。

当我白天发呆的时候,灵魂已经飘到了不知哪里。穿上羽绒服,戴上耳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西班牙民谣,与世无争的懒散,舒适的倦意让我心旷神怡。世界像是一起放慢了步伐,会随着音乐的节奏踱步。如果某天我把音乐换成了流行歌,那一定是三哥逼迫我不得不听,他既固执又痴傻,长的像憨豆先生。我便一直叫他豆哥。

豆哥和我从小到大都是最亲近的,他有点傻,对,智商有问题,所以很少有朋友。除了家人他几乎不和外人说话,但我愿意和他一起玩,因为他对我好。他并不是我亲哥,而是我三叔的儿子,三叔去世的早,豆哥的妈妈也抛弃了他嫁给了一个沈阳的有钱人,爷爷养他长大。豆哥不管爷爷叫爷爷,而是叫糊。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这么叫,但也没多问。

前十八年里,我一直生活的不紧不慢,也从没有过激情的瞬间。有时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但也会迅速的被我安逸的人格否定掉,在我做美梦的时候,便会有各种理由将我拉回现实。有天,豆哥对我说:弟弟,咱俩去北京呗。

他决定做一件事情,还连带上破坏我清淡无奇波澜不惊的生活。

我其实也有此意,我的爸妈在北京工作忙今年不回来过年,如果能去看看他们也好。我回想过去一年,尽是让我感到自卑又难过的遭遇,性格里隐藏的软弱让我厌恶不已,在人生路口举棋不定,不愿付出只梦想不劳而获,不敢勇敢的喜欢别人,我想让我自己的生活泛起一点涟漪,我俩一拍即合。

我的家人们一如既往的放任我,他们忙于筹备过年的各项事宜,哥哥们在家里整日打着游戏,小弟弟不懂事经常缠着我要我陪他看熊出没,到下午三点后,众人便放下手中的事,老人们推牌九,稍微年轻的长辈凑齐一桌麻将,大哥大嫂会拉着我斗地主,豆哥陪着弟弟看电视。我暗自得意于我的谋划,不过我并不想让家人们知道。

那天下午,我如往常地陪着大哥大嫂斗着地主。我平淡的和家人们宣布我编造的伟大计划——第二天我要和豆哥坐车去海伦吃KFC!家人们习惯了我三天两头的离家,只是让我照顾好豆哥,并没太在意。晚上我准备了行装,和攒了三个月的两千块钱。

爷爷让二叔开车送我和豆哥去海伦,临走时叮嘱我们早些回家,而我实际上也不知道会走多少天。

我靠着车窗望着窗外的雪,和每天趴在窗边的景色有些许不同。我是在拍韩寒的《后会无期》,我也许是江河,虽然我没留胡子。我喜欢江河的善良纯净和尊重规则。远处有光秃秃的树林大军在向南疾驰,有多尔曼在指挥舰队,有高渐离的歌声。

他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

好吧这是豆哥唱的,声调凄惨冷寂,属实像鬼嚎的一样。

“这次咱玩到啥时候呀,我想去天安门。”

豆哥没去过北京。

我决定带他好好玩几天,至少回家的时候开心点。

在我的前十八年,我总会因为自己的矛盾而苦恼不已。以前大人们说我文静,沉默,不苟言笑,爱自己蜷在角落看故事书,朋友又说我外向,感性,爱开玩笑,放荡不羁爱自由。我是想做自己,我想随心所欲的生,随心所欲的死。

他说他讨厌坐火车,所以在我的计划里,下车后我将找到二姨姥的儿子,也就是我二舅,他最近要开车北京过年,我便微信跟他说了声,让我俩搭个便车。

十七岁的时候,曾任性的独自去了南方的某个海滩,只拍下了一张拍立得,一年半以后,又要任性的带豆哥去他一个没走过的地方。

很不巧,这天天气很差,狂风带暴雪,路上都结了冰,但二舅还是带着我们准时出发了,豆哥望着窗外,又继续他的鬼嚎了。

车开了一天一夜,当我和豆哥睡着又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他开心的像个孩子,不对,他本就是个孩子。

我们没去我爸妈那里,而是辞别了二舅,两个人在北京飘着。路上不是想象中的车来车往,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已经返乡过年。豆哥像个刚出娘胎的娃娃,对世界充满好奇。我带着他,怕他走丢。他说要去天安门,那便去吧。

过往的时间里,我明白了人生来就是孤独且勇敢的,就像无边宇宙的中的一颗恒星,孤独的发光发热,然后把自己的温暖带给依附于自己的行星。我和他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双子星,各自寻找自己的轨道。

那时疫情还没爆发,少有的报道不过是美伊冲突新闻旁的不起眼的孩子,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如何,我只知道,珍惜眼前人。

不知道三叔在天上会不会看到开心的三哥,和富豪出国去日本的三婶会不会想起他在中国的儿子。

在一月的中午,豆哥来到了祖国的心脏,这天天气很好,大海在天上浮动,蔚蓝色的天空像是一条巨大鲸鱼的泳池,我带上耳机,放的歌是Morrie的《Lullaby》。

我突然想到,要给自己留点值得回味的记忆,我暗自想着。

在积水潭坐上345路公交车,我和豆哥在一小时的无趣中到达了沙河,这是爸妈在北京生活的地方,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是充满我年幼回忆的地方,是我曾经的朋友们家的地方。

黄昏下我和豆哥去了加油站旁的麦当劳,他饿了。我点了四十二块钱的套餐,嘱咐他在原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我在熟悉的公路旁徘徊,终于曾经的学校。现在已经因为拆迁被夷为了平地,旁边的店铺也换了不知几茬。天空不再是蔚蓝,而是渐变成紫红色,像是漫天的薰衣草。不过我没有心情去欣赏,径自向居民区走去。

最终在家门口停了下来,只要推门而入,我猜爸妈一定会大喊天呐,然后一起把我抱过来问长问短,然后抄一桌好菜全家一起看电视。

但我没有,我伏在门口听着门内的声音,这个时间妈妈在炒菜,电视里应该正放着她这段时间在看的韩剧《爱的迫降》,爸爸在和不知道哪一位打着电话聊着天。我想起古时大禹治水,心很痒。

然而我不是大禹,也不会治水,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转过头轻声告别,我回到了麦当劳找豆哥,他吃的很快,这时已经吃完抹干净嘴在等我了。我带他离开了这里,找了个旅店住下。

晚上妈妈打来了电话,她听爷爷说我带着豆哥去海伦玩,不放心,问问我玩的怎么样,我随口糊弄了几句便挂了。如果她知道傍晚我就在门口听她炒菜……

后来几天我带豆哥去了故宫与国博,去天坛看假皇帝老儿祭天,去了虎峪的荒山野岭,去北大的未名湖转了一转。

豆哥很开心,给我说一些珍藏多年的笑话,他似乎从来不介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永远的乐观积极,我羡慕他。

“豆哥,想吃北京美食不?”

“想啊,带我去!”

我陡然想起了王府井美食街前的炸蚂蚱炸蛐蛐,算了,还是去南锣鼓巷吧。

他很喜欢吃南锣鼓巷的卤肉饭,我和他在那里逛了一下午,吃了炸小螃蟹,章鱼小丸子(不好吃),海小姐的玫瑰饼。印象最深刻的是吉事果,冰淇淋和果酱的完美融合,还有芥末烤翅这个黑暗料理,啊光想想就很怪异,不过总得来说异常享受。

我问他:还有啥想去的地方了不?

没了。

还有啥想吃的了不?

没了。

那你现在在想啥?

回家。

好吧,回家。他不愿意坐火车,他说当年三婶就是坐这个东西走的。可以,那就搭便车。很幸运的是路上有一家三口人坐小面包车拉着我们走了。他们要回伊春过年,说顺便拉我们一程罢。我还是相信缘分的,能相识便是缘分。

冬一月十九日傍晚,我和豆哥坐上了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车主是黑龙江老乡,伊春人,都是浪子归家。窗外天气很好,西北风掠过带走窗外的温度,此刻是深冬。

豆哥顾忌车主睡着的小儿子,没再鬼嚎了,只是不断小心翼翼的打着饱嗝,又早早睡过去了。我趴在车窗边,用手暖化了窗前的霜,路边路灯闪烁而过,在我初中的时候,傻傻的认为这由一连串路灯带来的光是世界和异世界的交汇线,我努力的追逐着这道光,慢慢的发现我已经长大。

在面包车上的那时,我十九岁,脑中思绪无限翻滚,各种互不相通的想法都在脑袋里打架。

豆哥不管我在想些什么,只管着睡好眼前的觉。我也不管他了,欣赏着夜景。

此时寒风骤降,暴雪随即而至,我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准备面见周公。


20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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