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常告诉我的朋友们,我到过最远的地方是铁路的尽头。有一年夏天,夕阳下的晚风里,坐在父亲的肩头,沿着铁路一直往前走,那里有最红的花,最绿的草。

  

  爷爷有三个儿子,大伯经商了,小叔在政府工作,他是爷爷的二儿子。

  记得还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背着书包,中午一进家门,就看到满屋子的长辈,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满脸悲伤,只见奶奶哭着从里屋出来,看见我,一愣,然后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歇斯底里。从此,我开始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一跟就是十多年。

  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

  那年我还很小,很多东西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在他的葬礼上,从头到尾,我一滴眼泪也没流。不知道是当时年少懵懂,还是没有意识到死亡的绝然,我看着大家哭的撕心裂肺,看着母亲已经麻木无神的双眼,看着爷爷奶奶哭到声嘶力竭的样子,却无动于衷。于是,我这“白眼狼”的称号就在爷爷奶奶背后传了一年,一年,一年。

  说我不恨他吗?恨过,恨他怎么舍得扔下才七岁的我,恨他让我活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十多年。可他仍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他有如山般宽广的臂膀,却无法表达他如山般的父爱。从未有半点忘怀,他曾在熟睡中大喊过我的名字,说:“跑慢点,小心摔着!”

  他有些自卑,或许是因为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好好生活,或许是因为他的病给家人朋友带来了种种艰苦和贫困。记得在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我,母亲,还有他住在北方一个很小的地方,那时没什么好吃的,家里也买不起什么好吃的,一到夏天,很多人都抹黑去林子里找一种叫“知了牛”的昆虫,过油炸,也是一种美味。这种昆虫本是夏蝉的幼体,夏天的晚上,从土里钻出来,沿着树往上爬,用手灯一照,就不动了。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那次他抱着我去林子里转了好久,却只抓到一只,回家后,母亲很随意的说了一句:“怎么才一个,还不如邻家的娃呢。”他叹了口气,拉个板凳过去,面对着街道上沸沸的叫卖声,一个人抽着烟。母亲看了,脸上露出一些歉意,但没有说话,而是拿着那只“唯一”,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母亲端着一个小号的酒盅,里面盛着炸香了的“知了牛”,酒盅太小,一半露在外面。母亲于我耳语几声,我听话的拿着那个酒盅走到他身边,“哇,你看,一大碗啊!”他笑了,看了看母亲,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我的家庭虽然不够富裕,但本是和融的。

  他身体不好,但仍容忍我各种各样的无理取闹,记得那时候,我很喜欢坐在他肩膀上,然后一起走走停停。那年夏天,傍晚的风很清凉,我坐在他的肩头,我们沿着铁轨一直走,风吹过,发根微微发痒,就这样走到已经没有人居住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鲜艳,那么漂亮,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梦中的呓语一般,很动听却遥不可及。

  儿时的世界很小,却美的最纯粹。

  我长大了,想起他时心里还是发酸,读过那么些书,认识过那么些人,经过那么些事,才知道真实与年龄无关,真实是一个人永远无法否认的。相册里已经没了他的照片,新年的全家福虽然其乐融融,但看起来总是兴致缺缺。

  看过很多次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总是会感动,那样一个背影,那样一种爱。但怎么也和他联系不到一起,或许是他生前从没有背对过我吧。

       从来没有将悲伤留给过我,也从来没有让我看到过他的悲伤。

  就那样走了,那时我还小。

  越来越清晰,在我越走越远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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