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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总是沉默不语,总是一个人呆呆的望着窗外。
听母亲讲,二舅小时候发高烧损伤了听力系统,之后就再也没能恢复,所有只有很大声的说话,二舅才能听得到。刚开始别人问他问题时,他会习惯性的追问,到后来他干脆装作听懂了在那里点头。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久而久之,二舅的性格变得孤僻了起来,他的世界要比周围人的更加安静,这使得他可能比别人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生活中的各种琐碎。
贫穷与西北的往事如影随形,在经历无数次天灾人祸的洗礼之后,这片地方迎来他短暂的复苏。我曾经听母亲讲,她的奶奶对她提起过回族人来杀村里人的往事。听太奶奶讲回族人来了,他们就要把头躲进山洞里,因为他们不杀看不见脑袋的汉人。当时我听得离奇,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直到后来我去翻阅了陕甘回乱的往事。在晚清时期,回族人对陕西和甘肃的汉人大肆杀戮,基本是屠城屠村,我们地区的好多村子连牲口都没有幸免于难,进村便是一个活口不留。在暴动的十年间,死亡2000多万汉人,最终在左宗棠的剿灭下祖辈们才有幸活了下来。据说当时老家的人躲进了大山里,在十年之间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人,而他们几乎变成了野人的模样。
思绪回到现在,我们有幸活下来的人的子孙们,似乎在当时是无比的幸运,甚至可以说天选之子。二舅如同我父亲一样,或许因为儿子挣了点钱,似乎改变了曾今低声下气的模样,稍微能在村子里抬起头来。父辈们太在乎周围人看待自己的目光,也更加的审时度势。但因为受的教育有限,接触的人不多,难免会思想会狭隘,甚至有些要变成极端,但他们的内心深处确实无比的淳朴和善良。
与母亲通话时,得知舅妈上周去世了,而去世当天又是表妹的婚礼,所以红白事在一天之内在同一家人身上上演。我无法体会那时亲人们的心理落差。如同小舅,早上高高兴兴的送我妹妹出嫁,晚上就要跑回家安排舅妈的葬礼。这两种极端让每个听闻过的人无不叹息。我在听到消息时也懵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转而是哀伤和叹息。
在我看来,舅妈是幸福的,年轻时期她风风火火,性格直爽,经常揍的表弟表妹到处乱窜,干活唠嗑更是不落下风。到后来照顾年迈的外公外婆也是尽心尽力,自从二舅娶了舅妈以后,外婆几乎没有进过厨房,她的好口碑也是经常在邻里间称道。
我对她最多的印象,便是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每次去她家,她都会煮一碗手工面,味道很不错,而且小菜也有好几样,我总是会吃上几碗才肯罢休,她是一个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女人。第二个印象便是变着花样的教育弟弟和妹妹,还记得有次弟弟的木剑捅到了妹妹的腰上,当场捅出血。于是舅妈发明了教育他们新词-海疯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感觉力度非常可观。
但家族的遗传病最终还是找到了她,肝腹水最后夺走她生命,听闻她的家族里多数人因为这个病去世,在于病魔斗争的岁月里,舅妈的脾气变得暴躁,人也是普通风中残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从记事开始,过年回家我最期待的就是去二舅家,因为大家聚在一起特别热闹,也非常好玩。母亲和小姨,舅妈们聊着家常,我和弟弟妹妹玩着游戏,而舅舅几兄弟围在一起抽着烟,最后大家围在一起吃饭,总会有一个人喝酒喝到走不动路。
直到前几年,舅舅家再也没有了欢身笑语,取而代之的便是因为舅妈重病的沉寂。我忽然高兴不起来了,厨房里也只有小妹炸着她自主研发的新菜品,我忽然意识到属于我们这一代的欢乐时光快要过去了。因为重病的舅妈让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高昂的医药费用加上奄奄一息舅妈痛苦的呻吟,让我每次想起都无比的揪心。
人总要离开的,舅妈的离世像极了当年卧病在床奶奶,刚开始每个亲人都盼望着能让她减轻痛苦,尽快好起来。后来在无数次的化验治疗以后,我们都接受了舅妈终将离去的宿命。所以在期盼着舅妈的痛苦能少一点、亲人们的痛苦能少一点,或许离开变成了最后的选择。
从感性的内心深处,我无法割舍和接受舅妈的离开,但理性又告诉我这是最好的结局,对于所有人。我和母亲聊了好久,聊到了外婆和大舅,又聊回了舅妈。无声的痛苦在我内心升腾起来,在每一次工作回家工作的间隙稍作停留的时候,他们的身影便会在我脑海中浮现。
表弟告诉我,舅妈离世前问她表妹的婚礼结束了吗,他轻声的告诉自己的母亲,办的挺好,都结束了。似乎是了解了舅妈的一桩心愿,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三个小时以后,舅妈永远闭上了眼睛,告别了陪伴她一生黄土高坡和最爱她的亲人们。
……
再提笔时,我花了很久平复我犹如潮水的痛苦和思绪,但我至今仍然相信她还未离开,此刻的二舅和弟弟妹妹应该会时不时的发呆,或者朝着埋葬舅妈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似乎是太阳落下的地方,也是生者在白昼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我从未从悲伤之中解脱出来,只能悲伤来治疗悲伤。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黄土高原上的风再一次刮过,吹过杂草在树梢间呜呜作响。映着落日余晖,在每一个曾经舅妈生活过的地方,或许有一丝余温尚存,但这余温稍纵即逝,无法扑捉,从那方土炕之上,蔓延升腾至地上的沙发,转眼之间,又从沙发穿梭至院子里随风舞动着,最后又在不经历间穿过大门飘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