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听音乐的时候，试图找到这类让我喜欢的音乐的共性。

也不难找，比如我听民谣的那段时间，我很喜欢这类歌曲难听的旋律下面那些动人的歌词。它们总能揭示出生活里令人触目惊心的本质，比如万晓利的《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丰盛的酒席已准备好
尊贵的客人却没来到
熟睡的女儿露出笑靥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想捕捉一只美丽蜻蜓
却打碎自己心爱的花瓶
燕子飞回了屋檐下的巢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每天都要精心的灌溉
兰花却一天天的垂败
清风送来了杏花香
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

还有万能青年旅店的《十万嬉皮》：

敌视现实 虚构远方
东张西望 一无所长
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
文不能测字 武不能防身

喜欢养狗 不爱洗头
不事劳作 一无所获
厌恶争执 不善言说
终于沦为沉默的帮凶

这些歌词传达出的东西是如此的有趣，在我看来它们代表了某一种美的极致。传达这种美感的载体并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和诗歌是一样的东西，难以用语言描述，这种东西甚至不是单纯的情绪或者情感可以形容的，你理解了它，它对你而言就是精神世界最美好的存在。

当时的我很认可这样一种观点，一段音乐旋律再好听，但如果没有真挚的情感表达，没有从情绪上感染听者，那么它注定是干瘪的，乏味的。

如果注意一下上面的句式，就能猜到我下面要说但是了。

但是——

我听古典乐的历史不算很长，但也不算很短。和许多人一样，在试图入门的过程中，我总是希望可以想象出作者想表达的东西。听月光奏鸣曲，我希望能从音乐里感受到如水一般的月光弥漫在夜晚的空气，均匀地洒在平原上。这不只是对classical music的要求，哪怕听二泉映月，我都希望像别人告诉我的那样，能感受到泉水与月光交汇的美景。听任何一段纯音乐，如果没在脑海里勾勒出那样的场景，就总觉得没听懂，没听进去，辜负了这样一段美好的东西，但你还不敢说它不好，你只能认为是自己的境界与修为还不够。

可是，就算我听二泉映月我可以想象得到月光如水，那我听诸如《莫扎特A大调小提琴第五协奏曲第一乐章》之类的音乐，我又该从哪里开始想象？

看到有人这么说：

只有门外汉才会在听古典音乐的时候想到什么画面，你谈论的是作品的母题、动机、织体、转调、升降、横向展开的层次与纵向展开的速度。你告诉还在听莫扎特“我不想不想长大”和贝多芬“当当当当”的新手：不妨尝试一下莫扎特和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尤其是莫扎特的K.491和K.595，贝多芬的Op.37和Op.73，精彩绝伦，不输给他们任何的交响乐作品以及歌剧。你对中产气味古典主义模仿者勃拉姆斯充满轻视，对婆婆妈妈的柴可夫斯基只有厌烦。斯特劳斯里面只能听听理查·斯特劳斯，他的艺术歌曲还算有那么点思想性；至于约翰·斯特劳斯，天啊，真不知道这个家伙除开写了几首平庸的圆舞曲外还干了些什么。(link)

原文是一篇很好玩的戏虐的文字，叫《不想装逼的傻逼不是好二逼》，可这段仍然给了我不小的震撼。当时的我虽然仍然徘徊在古典乐的殿堂外不得其门而入，但我却也略微知道了一点东西。比如我知道了什么是奏鸣曲式，而当我把它和我熟悉的流行乐的曲式联系起来后发现，其实流行乐的曲式可能是从古典乐里学来了不少，而且相当一部分可能来自于奏鸣曲式。

但给我更大震撼的是，我发现了这样一种东西。这类音乐很多时候并不能给我情感上的触动，它们与我最开始提到的通过文字传达的情感不同，它带来的是另外一种别致的美，通过这种美抵达我的内心深处。这种美和感情，和人性没有多大的关系，它们是一种冷冰冰的美，就如同解出了一道数学题，或者是发现了宇宙的某个奥秘一样，它会震撼你，它会让你流泪，让你起鸡皮疙瘩，让你感叹太美了，太迷人了，但它和人类的情感传达无关，它只是勾起了你灵魂深处本来的一些东西。就像你看到星空你会讶异于它的美丽动人，但你想想，星座的排列与银河的流转和你有什么关系？和你的感情有什么关系？和整个人类有什么关系？它本来就是那样，不为你所动，你觉得它美好或者丑陋，它都不为所动。它是宇宙的客观现实，它不在乎是否触动了你的情感，它的美不需要你来评判，它是唯美。

当年牛顿被苹果砸中脑袋发现万有引力的时候，他体验到的应该就是这样一种美。

这种美是如此的冷冰冰，并且它丝毫不在意你的感受，它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能触动你灵魂深处的感受，让你战栗，让你哭泣。人文主义者或许会说它毕竟不能代替人类那些独特的情感表达，可它根本不在乎。至于美这一部分，我又想到以前看的一篇科幻小说里提的问题：“到底什么是美？”

以前我一直觉得，离开了人的感受，可能美这个东西就不复存在。现在，我怀疑了。我不敢那么绝对的肯定说美一定是独立客观的存在，如果我说一个东西美或者不美，那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参考和评价，还是需要人来表达。但对于那些所有人都认为美妙神奇的东西，比如宇宙常数的精确，比如逻辑的存在，比如奇妙的音阶组合形成的旋律——是的，没有人类的存在，不会有美这个词来形容它们，也不会有人感受到它们的美，可它们的美，真的在乎或者需要有受体去感知吗？

就像浩瀚的银河，它在意过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