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陈氏失序无德,携妇人媚道,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着令上其玺绶,罢其后位,退居长门宫,惟感其孝,特予待遇如昔,以示皇恩。”
圣旨已宣,久久回荡在陈阿娇耳畔的,却是那句无忌童言: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错就错在他已不是当年的阿彻,而她却还是少时的阿娇。傲娇使她无法施展所谓“媚道”,更不会像卫子夫那般曲意逢迎,婉转承欢。她自始至终都还坚信“金屋藏娇”的千古佳话,不曾涉猎朝野权谋,更不懂得为权谋而生的婚姻,权尽而爱弛。妒火中烧,她鬼迷了心窍。
长门落锁,咫尺天涯。传闻楚服已被枭首示众,她想起楚服与她分别时曾说,她死之时即是巫蛊之祸开启之日。“刘彻,你算计了我那么久,临了,也让我算计你一次吧。我诅咒你心爱之人将来也必陷于巫蛊之祸,下场恐怕不会好过臣妾今日。” 又一次,她含泪睡去。梦里,少时的刘彻挽着她的手,二人寻常夫妻的打扮,游于街市喧嚣,共赏盛世繁华,她仍记得那日。那时的他纵然没有万里江山,他们却可以逍遥于山野,醉归于云霄。有一朝他成了帝王,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便渐渐少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没有做好与你一同征战的准备,悔不该一如往日般,骄纵任性。
一双纤纤玉手,缓缓抚过榻上的金丝玉缕。烛光闪烁,胭脂易冷,粉黛褪去了颜色,美人的双颊在四周金碧辉煌的包围之下显得十分苍白。她欲起身,左右的侍女忙去搀扶,她微微一怔,摆摆手。她缓缓走向祠堂,将巫蛊有关的一切都丢进火盆,烧得一干二净。从此,她日夜诵经为刘彻祈福,为父亲母亲和哥哥们祝祷。她知错了,尽管日夜吃斋念佛赎罪,却是枉费心思,这一切只是徒劳罢了。
迟迟钟鼓,黄昏日落宫前瓦,长门宫的长廊幽深冷寂。昔日的鸟语欢声,恍惚之间惊觉犹如昨天。今夕何夕兮,朝朝暮暮盼绝兮。长门宫是皇帝前往祭祀文帝的必经之地,明日就是祭祀仪式了,等他经过此地,看到兰台上日夜为他祈福而憔悴不堪的我,念起昔日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好光景,明白我知错能改,我们就能和好如初。独上兰台,冰冷陡峭的玉阶竟让美人身心疲惫,落泪呜咽。
灯火如昼啊,怎会望不到君王的身影啊?
远处车群阵阵,车帷被风卷起,车中那人的面庞,像极了夫君!近了,近了……
不见了……
远远传来孔雀凄厉的叫喊,哀转久绝。往昔的盛宠隆恩,如今都变成了过往云烟。侍女担心她的安危,与侍卫一同守在兰台之下。独下兰台,万不想回到那死气沉沉的金牢笼。呵退了一旁的宫人侍卫,只身徘徊踱步于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手轻轻拂过雕栏玉砌,冰凉刺透指尖。白鹤雕塑引颈翘盼,振翅欲飞,它好像明白我的心意,祈盼有朝一日君王归来,二人同心。
漫漫长夜,绝望无边。陪伴在身边的,是巨大的平静和无边的寂寞。被褥上的每一根褶皱都用手抚平了,可君王心里的褶皱到如今却也无法抹平。黯然神伤,感叹为权谋而生的婚姻,终葬送于权力的消亡。从前一心执着于计谋和算计,日夜为争宠费心劳神,闺中善操的那把瑶琴许是很久没有拨弄了。再将那琴揽于怀中,风花雪月般的往事一幕幕浮现于眼前。续续弹来,是少时熟悉的曲子,曲调明亮飞扬,正如年少轻狂的阿娇。而现在萦绕于耳畔的却是阵阵绝望凄凉。琴声呜咽,思念缱绻。
和着眼泪睡去,恍惚之中仿佛听到了君王推门而入,如往常一样,宽衣解带,卧于她的榻上。唤着君王的乳名,忽然从梦中惊醒 ,眼前的光景冷清如常,只是不知榻边何时多了一盏灯。
“灯?”
从前刘彻曾送她一盏灯作为信物,担心自己政务繁忙,不能陪伴阿娇的夜晚,就由灯来陪伴阿娇入睡。她疯了一般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跑到门前,鸡鸣啼啼,已是午夜。庭院深深深几许,泪眼对月月不语。知晓一切皆为虚幻,白日里故作姿态的坚强再也无法伪装,一代皇后,独自蜷缩在门前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