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写起这位最欣赏的金庸武侠人物,一定是信手拈来,下笔一气呵成。然而,非也,直到落笔的前一刻,依旧是思绪繁杂,胸中并无丘壑。
年少贪玩时,也曾偷包起书皮略略翻过一遍天龙,只是那会豆蔻年纪、少女心满怀,玉树临风、潇洒多情、撩妹技能满分的段誉更得我心,至于萧大侠,留给囫囵少女的,最深刻的一点记忆,大概也就是“朱紫殉峰”了。
谈及“朱紫”两姐妹,并非开篇便要写起儿女情长来,只是于萧峰这样的“侠客”来说,人世一遭,饮酒吃肉、打架交友、豪气干云、放浪形骸,却唯独对“男女情爱”毫不热衷,因此才会在小说一出场便埋下伏笔,因不懂怜惜马夫人的花容月貌,而为自己身世被揭种下了祸根。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萧峰对于阿朱,并非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只是阿朱的出场太过恰逢其时。从备受推崇的丐帮帮主到人人唾骂的契丹胡虏,身份的悬殊让萧峰在一夜之间前途尽毁、穷途末路。正是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之际,我们温柔软语的江南妹子阿朱出现了,一路千里迢迢追随而来,雁门关外苦寒之地痴痴等待,并且不嫌其身世遭遇的一番深情表白,怎么能不令万念俱灰的萧大侠热泪盈眶、豁然开朗,百炼钢都给她化作了绕指柔。
至于她妹妹阿紫,爱上萧峰,实属必然,毕竟他们相遇时,萧峰已然是个很成熟的英雄,他身上那股深情悲苦且又磊落正直的气质,是这个从小师从星宿,为人阴毒狠辣、自私狂妄的小女儿,不曾遇见过的,加之她姐姐宁肯惨死于爱人掌下,都要维护爱人周全的那份勇气,也深深震撼到了她,因此,在往后的岁月里,她最质疑她姐夫的一句话,便是,“为什么阿朱姐姐就可以,我便不可以”。
有人曾说,萧峰于金庸其他男主,全然都不同,他无需塑造,不需因缘际会,不需贵人相助、武功加成,他在世的一番作为,无非就是出于本心,天生就是个英雄,所以无所谓做不做英雄。
天龙八部里,化剑为掌,化刀为掌,化暗器于无形,可以细致的看出武学体系的演变,却偏偏粗心不写萧峰的招式?好令他与别人不同。况且金庸笔下的武学之造诣,不在于你练了多少年,在于相同的武功不同的人使出来,效果也是不同。萧峰一直在绝顶高手中求生存,遇强则强,实战经验满分,且后期常伴有怒气加成,所谓战神,也不足为过。
且萧峰的魅力不仅取决于武功,更多的是他的为人,心怀天下,豪杰的气息。毕竟,一个人除了天生的根底,更多要看他的成长环境,北人悍勇、契丹人凶猛,这是现代人的最基本印象,但萧峰确是师从汉家,且自幼受少林高僧抚育,一身侠气长存,忠肝义胆四个字是早已烙印在骨血里的,绝非区区“悍勇”二字能够概括和体现的。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重情重义。武侠并非单纯的炫技,也不是只有血腥与暴力。而是另一个世界的豪情完美的呈现,让观者身临其境,为之感动、为之血脉喷张、为之叹息流泪。在我眼里,萧峰的侠之大者,要比郭靖更博大,虽然单纯站在辽或宋的角度,都会视萧峰为逆贼,为奸雄,单纯站在这两个民族中的任何一个民族,他都不是一个完整的大侠。但是再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站在黎民百姓、天下苍生的角度,都是为了保护其不受生灵涂炭、使其能够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从这个角度看,萧峰实乃不折不扣的大侠。
郭靖虽然有和萧峰相似的命运,但从一开始,郭靖心中便有取舍,便兀自澄明,他为宋人,自当守宋土,战死沙场,是他保家卫国的宿命,是他好男儿从一而终的抉择。而萧峰不是,一介草莽英雄,却满肚子儒家忠孝节义、悲天悯人的反战思想,可以说,在金庸所有男主人公中,萧峰的人设,降龙伏虎、武功资历、政治地位都是顶级的,可他每一次经历(身世之谜被揭、爱人惨死于掌中、带头大哥真相追随、宋辽不两立的对峙),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一刀刀的刻在了他的心上,同时也刻在了当时的民族主义的墓碑上。
在多民族共同融合发展的今天,谁可曾想,非汉非辽的民族矛盾,逼得一代英雄自刎而死。可见,所谓故土山河,于英雄来说,是多么的至关重要。
从前看过一篇文章,曾这样说到,“少年血性,当仁不让,此乃就是侠的意气”。这句话用在青年萧峰身上也同样合适,做丐帮帮主、保土安民时期,于萧峰来说,不过是舍去一条命、一腔热血,他自认血气足、不怕流,意气高、也不怕断,管你世间千万种不平事,总需一掌一掌劈过去,总能将泰山削平,叫水滴石穿。可是,当大侠越久,却越发现,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靠掌气来解决,命运越是不堪,越是要求他思考,他便越是意气迸发,打架、喝酒、痛快且放肆,直到大侠开始思考,一步不停的寻找答案,却发现世间竟真有比死还难受的事。
所以,要么说呢,命运作弄,长使英雄泪满襟。与他来说,越是挣扎,越陷死结,自行了断,难道是有意对抗天命。毕竟天下除他自己,无人也无胆,可以杀得了他。
天龙八部预设的便是“无人不冤,有情皆虐”的小说主题,看天龙,可知天命。一部小说就是芸芸众生与命运进行的一场场残酷的斗争,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所有的山盟海誓下一秒可能就会如梦幻泡影般消逝。所谓世事无常,天意弄人,谁又能保证一生恪守心中的那份信仰,无畏的执着。
生又何欢,死又何苦,唯有狭义二字才是传世的经典。
所以萧峰,在千万人眼中,才显得那么一枝独秀。小说的出场顺序里,他排在段誉之后,但毋庸置疑的是,一提起天龙,他却还是响当当的第一人,于我印象最深刻的片段,大抵就是,聚贤庄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与众多丐帮弟子朋友,一杯杯绝交酒下肚,龙潭虎穴中依然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狂饮,有谁可及,气势与胆色,天下双无,果敢与刚强视死如归。
再来横向与金庸其他小说人物相比,同样是被世俗排挤,于门派所不容,令狐少侠离开华山派时,多少有点自暴自弃,借酒浇愁,醉生梦死;再说到神雕大侠杨过,总有种与世俗对立而来,反其道而行之的叛逆想法,当他得知生父杨康的所作所为时,依旧折腾了半天,不舒服了半天,最后还立了个不肖碑。而唯有萧峰,从不信命,从不惧难,任何打击挫折只会让他越战越勇,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诠释的最好。当得知自己生父萧远山的身份和平生作为时,心中只消翻转了片刻,便豁然开解,硬汉身骨便将千万骂名与血仇又一人扛于肩上。就即使与小说里潇洒不羁,颇有宋人浪漫风骨的大理世子段誉,也是无法与之比肩,为何这样说,因为他俩相遇的开端,便是比酒,与投机取巧的段誉对饮萧峰却是真正的千杯不醉。江湖人称“北乔峰,南慕容”,为何小说读完,慕容复的形象如此不堪,纵有他心胸狭窄、能力不及的一面,更多的是,与这样嫉恶如仇的大侠齐名,便让他的卑鄙行径更加无所遁形。
萧峰之于丐帮,更是可圈可点,保土安民的几次行动中,粗豪而不鲁莽,行事心思缜密,不拘小节,当机立断。面对丐帮叛变,谈笑间便可稳住大局,为人更是重义轻色,体恤下属,其胸怀之坦荡,仁义之为先,让上了年纪、一向小心谨慎的副帮主马大元都能与其坦诚相待,消除了一切顾忌后想要烧毁那封前帮主留下的,关乎江山百姓,民族成见的信件。
后期的萧峰,在少林寺受扫地僧的点化,抛却仇念,人格升华,炽热的善良之心,再次占据上峰,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冲冠一怒,却并非为了红颜(于这样的人物来说,写女人,实在抹杀了英雄气节),“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以一己之力,平息了箭在弦上的“宋辽大战”,挽救了千千万宋辽无辜百姓的生命。
正所谓“尘归尘,土归土”,死去,于萧峰实在是宿命。一种无法分辨是非、善恶的无可奈何的冲突所造成的悲剧。就像世人评价的那般,任你英雄无敌,野心无疆,有冤孽二字,一切皆梦幻泡影。好在三十多年,人世一遭,豪迈潇洒也不算枉,如此轰烈,如此牺牲,也是死得其所。
只是,于我而言,再多的江湖故事,再多的大侠英雄,也丝毫抵不上我心里那个“侠骨柔肠赤子之心至情至性真诚且牛逼”的无敌战神,他具有一个英雄该有的一切良好品质,对,是一切。
我此生,只爱这样一位大侠,朱紫唤他“萧大哥”,而我唤他“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