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凯鲁亚克的《达摩流浪者》里有这样一句话:“ever youthful, ever weeping.”翻译过来就是大家熟知的“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我一直很不理解这句话,为什么要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呢。
长大多好。我渴望成熟与独立,渴望在都市的万家灯火里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哪怕它很小,小到夜幕里会被路边街灯的光亮所埋没,可是我也不在乎啊,因为不管我走多远,不管我去多么让我觉得紧张不安的地方,只要我知道,有那么一方光亮始终会等待我的归来,我就能平静很多。
这就是我对于长大的理解,自给自足的安全感、满足感、幸福感。
为什么要年轻呢?做一个犯了错误都不会被他人责怪的大人多好。
为什么要热泪盈眶呢?带着精致的妆容西装革履把所有的喜怒哀乐掩藏在光鲜亮丽之下多好。
然后我很快就长大了,不再年轻。
过了那个咋咋呼呼喜形于色的年龄,朋友们对我的第一印象也变成了安静、成熟、稳重这样的词。
天知道,我曾经像极了一只刺猬。大哭大闹大吵大笑,真的很惹人烦。
小的时候没有自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惶恐又固执。
如果被邀请和同学朋友去玩总会回答说,对不起,我妈不让我去。
时至今日我已经能理解妈妈的那份担心,却再也不会拥有那样地邀请和想象众人狂欢样子的时候。
印象最深的是中学时代,初三毕业,玩得好的几个朋友提出说去山里野炊。
我的第一反应是,算了,你们去吧,我妈肯定不同意。果然,和妈妈提出这个想法以后便立刻遭到了拒绝,理由是你还小,出去玩不安全。第二天很不高兴的告诉闺蜜说我妈不让我去,后来闺蜜说要不然我给你妈妈说一下试试看。
于是我们开始给我妈妈发短信,两个人坐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拿着最老式的诺基亚手机小心翼翼的研究语气措辞才按下发送。两天,一点儿也不夸张,我们整整发了两天的信息才得到我妈的同意,记得头一天晚上回家我都不敢看妈妈的眼睛。“那好吧,不过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当时看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和闺蜜一起激动地跳脚。
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出发,带着锅碗瓢盆,在大山深处用泉水,用干草树枝做了最原生态的一顿饭,几个人围在锅前抢着吃,看到锅底时还意犹未尽。后来又轮流被扔下水,山里的水清澈、冰凉,带着花香和微风一直向前奔流,像极了当时我们带着闪闪发光的梦想的心,年轻澎湃,向往远方。
我只记得那天我一直笑啊笑啊,水很凉,阳光很好,空气里都带着年轻的因子。
可是说实话,那会蒸出来的米饭是糊的,炒出来的菜里也没怎么放各种调料,可是在大家的记忆里,那是吃过最好吃的饭,那是最开心的一天,那是如今讲来也能开怀大笑的时光。
开心之余我也记得妈妈的管束,小的时候多么渴望自由啊。而现在完全拥有后才觉得世间所有自由的代价是孤独。深深地、无力地、不为人知地孤独。
而安东尼曾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我开始能靠自己的积蓄拎起包开始说走就走的旅行,回家离家的日子都变成了对父母的知会一声而不再是询问。
是我几号回家几号走,而不是我票应该怎么买。
是妈我过两天要和朋友出去玩,然后简单的询问以后只剩一句注意安全。
是爸我今晚同学聚会晚点回家。然后十点钟到家的时候也接不到父母催回家的电话。
昨天去参加小学同学的聚会,实际上毕业这些年大家天南海北四处闯荡都已经不是我所记得的最初的样子了。
记得去年夏天我们在相隔七年以后重聚时每一个人的变化大到让我吃惊。
从来都没怎么聚全过,都是以今年你在外地,明年我回不了家的,今天我有事的状态相见着。
一部分同学还在上学,一部分同学早早出来打工赚钱,一部分同学还是街道里的小混混,而大多数的姑娘都已经结婚生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见到大家的那一刻很奇妙。我极力在大脑里搜索着我记忆里对方的样子,幸亏我的记忆比较好所以众人的样子还不算面目全非:比如说班长总是很安静,一坐下来就开始写字。比如说邻座的女孩很爱吃辣条,每天都要跑去买。比如说我的那个四川同桌很喜欢把他的小平头拿发胶抹到立起来。比如说我上课特别喜欢用脚踢我的前桌。比如说那会谁谁用过让大家羡慕的不得了的漂亮文具盒之类的。比如说那会谁谁有过怎样让人捧腹的糗事。
一一打招呼,问好,或握手或拥抱,嘿,我亲爱的老朋友。固定的对话模式是:
“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都在忙些什么?
有对象或者结婚了没?
你们家还住那儿么?”
而通常得到的回答也有固定模式:
“恩,过得还好,也就那样。
也没忙什么。
还没呢,不稳定。
没,早就搬家了。
你呢?”
一句还好云淡风轻的带过这些年没有参与过对方生命里的时光。
其实这些年越来越长大,懂了很多经历了很多,摸爬滚打吃了很多苦,有很多觉得心酸委屈不快乐的经历,可是亲爱的老朋友,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你讲起,所以还好,一切都还好,至少站在你面前的我衣衫整洁,面带笑容,说着好久不见。
后来大家热热闹闹唱歌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早早和大家告别回了家。晚上给朋友发了一条消息说实在不好意思,凌晨三点多又收到了她的微信,她说你明天有事没?要不然我们再出来坐坐?我说好。
也就四五个人,在火锅店边吃边聊坐了一下午,聊起过去某个老师某个同学总是笑的肚子疼。
意犹未尽以后又打车去了小学校园,实际上我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去看看之类的。什么都没有变,那年的地板那年的乒乓球桌那年的花坛那年的小花园那年的小卖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并没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只是朋友拍照片的时候突然热泪盈眶,那是从六岁开始的回忆,如今我已经被周围的小孩开始叫叔叔阿姨,在出租车上下车时不自觉的说“谢谢叔叔”时总能引起一阵尴尬,然后弱弱的补个“哦,谢谢帅哥。”
对啊,我们虽然没有老,但也已经不够年轻了。
我们站在校园里聊故事,每一个故事的开头都是“那会”,那会我们坐广播操的地方,那会一一班的教室在这里,三一班的时候教室又搬到了这里,六一班的时候终于坐了一回新教室,那会差不多知道全班同学的家都在哪儿,那会对我们很好的那个老师已经去世了,那会谁偷偷喜欢着谁,那会买一毛钱的冰袋总在台阶上磕成两半分着吃,那会打扫环境时一群人浩浩荡荡热热闹闹,那会还觉得校园很大很大,那会傍晚散学回家的日子总是很晚。
而那会我还是个反射弧很长的姑娘,不是显得,是本来就很笨拙,实际上我觉得我现在也是。不仅笨拙,还很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的,一点也不机灵更不会看脸色,得到大人们最多的评价是:“一拨一转,不拨不转。”
如今再回头去看小时候的自己,没有怨恨,只想用力的去拥抱那个笨拙的小姑娘啊,幸好你很长的反射弧和笨拙能一直记得并且看到这些。
现在也是,笨拙的去摸索前进的方向,去找寻生活的意义,去明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去温柔并善良的热爱这个世界,最后又笨拙的爱周遭的一切,就像我还惦记着那天在楼下遇到的那只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对着我“喵呜”的小猫咪一样。
我不想永远年轻,我只想永远笨拙。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我们再提起今天的时光会用到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这样恐怖的开头,到那时我们又是不同的样子,电影里说,“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着”,可别人的年轻并不关我们的事啊,顶多是我看着六岁的小孩然后想念孩提时代的自己;顶多是我看着别人盛大的青春然后怀念自己平凡又充满悸动的少年时代。
可是笨拙就不一样,它能使我铭记,哪怕这是个贴在自己身上贬义的标签我也还是很喜欢。
大概就像之前在必胜客上班的时候同事在外场工作,我在内场做饮料,因为客人催的急而一时出不了产品,所以我们之间的配合莫名地演变成了一场口角,客人凶她她凶我,我又凶回去,然后那一整个下午都闷闷不乐的。后来她下班了,看了我一眼然后很犹豫地拉开员休室的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子完全没必要啊,于是我叫住了她,很有礼貌的叫姐姐,她停下来对我笑,当时我还很笨拙的拉着围裙一角略显难为情,后来不约而同开口说了抱歉,说了下班愉快,用拥抱结束了那天的工作。
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我却明朗了很久,如今再想起来还是会面带笑意。
大概这就是我笨拙地爱这个世界的回赐吧,我说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温柔地爱着是发自内心的啊。
记得曾经在青安吉的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话,说:
“我期待自己变成一个容易打动的人,
容易被一首情歌打动,
容易被一张照片打动,
容易被一轮明月打动,
容易被一抹微笑打动。
我情愿变成一个容易哭泣的人,比起面无表情地冷眼看周遭,容易哭泣动怒和大笑听上去更像是难得的优点。
让自己变成一个柔软的人,哪怕那些你为之动容的事物一次次辜负你。”
这大概是对永远笨拙,永远热泪盈眶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