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要写到的这条河,在公开发行的《中国行政区域图》上找不到,原因是它太小。而在我们本市的地图上却可以清晰地看到,而且上面印有斜体的河流名字——十字河。
恐怕世界上很难找到一条挺直的河流,这条小河也不例外。在地图上看去,它蓝蓝地蜿蜒着,有些像蚯蚓在泥地上爬过的痕迹,又像是一条被风揉皱了的细细的长长的带子。不过这条河在流经我们村东的时候,它的确是直的,当然,也不是那种绝对意义上的直,只是感觉着直缓一些罢了。正因如此,我平常所看到的水流也总是平缓的,而且清澈,若不看那些随流而斜伏的水草,我几乎怀疑它是流淌着的。
然而它确实在流淌,因为流淌才应该是河流的生命。
在我的记忆中,这条河很少有干涸的日子,除非遭遇罕见的旱灾。所以我感受到的一直是它生命的流动,静静的,缓缓的,日夜不息,年复一年,永远的是那种从容而淡定的姿态。因而我也几乎从未有过关于它“发怒”的记忆,只在1965年的时候,连续的暴雨使它再也不能承受自身的膨涨,终于冲出堤来,把我们村庄变了一片海洋。不过那时我还没有出生,不曾亲历过它的张狂,所写这件事,也只是听比我年龄大的人说起而已。
然而我喜欢的永远是它的淡静,这大概与我的性情有关,说不准这也正是它的给予,抑或是它的感染。小时候经常去河里玩,但我生来就有些怕水,一般是不敢走进它深处的。我去那里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伙伴们在河堤上的树林里玩。堤上的树有些杂,杨树、槐树、柳树、桑树都有,还有一些矮生灌木。我们玩的地方一般都选在柳树下,但那时绝不知道柳是文人们所喜爱的树木。只是因为那时桑树已没有了桑椹,也无蚕可养,没有什么乐趣,所以桑林里一般是不去的;灌木丛中除了捉迷藏也很少去,而且听大人们说,那里经常有长虫出没;杨树和槐树每到夏天总会出生许多毛虫,毒性很强,若不小心触到了它的刺,严重的会红肿而疼痛,轻些的,皮肤上也会起些红斑,生红斑的地方哪怕只是轻微地触及一下,也会钻心地疼。所以,杨林和槐林是万万不能去的,只好选在柳林里。其实柳林中也没有太多的乐趣。草是茵绿柔软的,除了坐在草地上做些“捉兵点将”或是“老鼠十八洞”的游戏外,再就是折些柳枝编成柳圈,戴在头上作伪装,模仿电影中八路军打鬼子的场面。玩热了,玩累了就下到河里洗澡。河水并不深,最深处也就是能没到当时我胸部往上一些的样子,然而我却不敢去,往往都是伙伴们在深水处戏闹,我则在岸边浅水处玩。本来很平静的河水,由于我们的到来也变得欢腾了。看着伙伴们光溜溜地在水中鱼一样的游来戏去,我真的有些羡慕,一次竟也忍不住诱惑走入了河水深处。那一刻我发觉,原来深水处也并不可怕。河水是温情而且宽容的,以前的那些“不敢”想来真的有些好笑了。长大以后也常常想起这件事,于是便有了一个经验:任何事情,只有“入水”,才能知其“深浅”。果然如此。
河的中心有一处突出的地方,大约有100多平方吧,兀在河心像一座小岛,而事实上,我们早已习惯地称它为“小岛”了。夏日的“小岛”分外诱人,因为那“岛”上密密地生长着至今我也叫不上名字的河草,形状有点像韭菜,叶子却要比韭菜窄细,颜色还要更翠更绿一些。这绿严严实实地覆着“小岛”,这“岛”便实实在在地成为一座“绿岛”了。绿中零星地缀着些白色或是淡紫色的小花,花瓣虽然很小,却都是开成一簇,在绿中极为醒目。偶尔还见有几株野生的水柳,无枝无节,在岛上柔柔地随风摇摆着。
我第一次登上这个“小岛”也正是我第一次敢下到深水中的那一天,只可惜那时并不懂得些“诗情画意”或是懂得作些联想深悟什么的,只是觉得我开始对它有了些迷恋。在这静水之中,“小岛”也应该是一种别致的的风景吧。这种自然而朴素的风景常常让我融入其中,而且很快被它所净化。
而今,我已经很少走近这条河了,只是偶尔路过几次,却再也看不到昔日的风景。远远地望见那“岛”,虽然还绿,却因为缺少了我们的童年而显得有些苍老和孤单。我想,这河,这岛,似乎应该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一直不能明白的是这条河的名字,为什么会叫十字河,地图上并未见这河有十字分流的地方,地方志上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上了年纪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在这条河的上游,有一个村庄叫十字河,想必这河名是由此村名而得。但这种说法愈加让我困惑,因为我无法确认,是先有这个村庄还是先有了这条河。虽然如此,这个困惑在此文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肯定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先有了这条河,然后才有了我。
其他的,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知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