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老屋的前院有一棵桂花树,后院有一棵李子树。
前院的桂花树年年开花,开的是金色的桂花,一到中秋时节,整个老屋都飘着桂花香,花香也吸引来了附近的孩子。趁我们没注意,她们会偷偷地潜伏到桂花树下,小心的把桂花一颗颗摘下放在手绢上。等我家有人开门或附近有脚步声时,她们就迅速握起手绢快速跑开躲起来。桂花年年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我们自热不会吝啬几朵花,大人们常招呼附近的邻居过来摘:“开得正好呢,摘下来晒干,可以泡水。”但是那些害羞的小姑娘们,出于一种奇异的自尊心,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依然选择偷偷摘花。
桂花树正对着老屋卧室的窗子,窗纱上常常落着灰,雾蒙蒙的。屋内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树的晃动,听到那些悉悉窣窣的动静,而窗外的人往里看却黑黑的看不清。所以那些小姑娘多是被来往的脚步声或自行车的铃声吓走,我们从来不打扰。
麻烦的是那群男孩子,以住在隔壁的隔壁的小闯为主。叫“闯”的孩子大约都有种领导气质,带着一群人捣蛋,还要给小跟班们排座次。老大自然是他,第二第三是谁全凭今天哪个比较顺眼,跟他好。这个座次几天一变,更加巩固了他的权威,甚至有小孩拿出家里的糖偷偷巴结他,只为得到更高的“地位”。
这群男孩子可不是为了花而来的。小姑娘们摘了花会包在手绢里,细细的闻,甚至让大人们缝个小香囊一样的玩意儿。而男孩子们却是为了探险,或者说逞能。看到被脚步声吓跑的小姑娘,那些男孩子自然是要嘲笑一番。为了显示厉害,他们会一哄而上,抓着挂花枝使劲摇,桂花洒落了一地。有小姑娘跑过来捡,他们越发得意了,甚至开始一跃在树上打秋,最终树枝不堪重负,断了。然后他们就拖走断掉的树枝,到处展示战利品。
几次这样下来,我家自然是看不下去了。一听到外面有动静,如果是那群男孩子,我和姐姐便会飞快地跑去找大人-----我们知道打不过他们。大人走到门口,喊一声“别瞎搞,再弄告诉你们家长了!”在大人面前孩子都是怯懦的,哪怕是孩子王。他们四散而逃,桂花树避开了一场小劫难。
几年前,老屋拆迁,父亲打电话来,说老桂花树拆迁队也可以负责收,能卖几千块钱。老屋是不可能留下了,桂花树能不能留下呢?我们跟父亲商量。“倒是可以自己去找人挖,找吊车。问题是塘在哪里呢?没有地也没有院子。”我们暗自思索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就这样,惆怅归惆怅,跟老屋一样,桂花树也归他们了。我暗自想,还好是桂花树,没有跟河边的杨树林一样直接被砍。不知道它现在在哪?在某条道路边做景观树吗,还是被种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谁又知道它曾静静地站在窗外,陪伴了两个小女孩儿无忧的少年时光。
后院的李子树没有被打扰的危险,过得比较安逸。它在后院的墙角处,静静的,没有多少存在感,连果子都不怎么结。偶尔上面会结出几个青青的果子,但都酸涩无比,咬一口就忍不住吐出来。但那时的我们不甘心,我们永远在找下一个,也许下一个甜呢?这棵果树好歹得结一两个让人满意的吧!
直到某一天隔壁的江姨过来送樱桃------她家种了一棵樱桃树。母亲感叹果子真诱人,又奇怪自家的李子树为什么不好好结果。站在后院,江姨看着这棵李子树说:“打虫了没有?必须要打虫!”母亲哪里懂这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们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后来我们会催着母亲给果树打药,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被敷衍了,它依然没有什么起色,那个让人满意的果子终究是没找到。
又过了几年,有一天父亲从外面回来,手里握着两根小树苗,树根用塑料袋包着,树苗还没我高。这是两棵柿子树苗,他找来铁锹,准备种树,我们兴奋地围过来。后院小道两边各挖了一个小坑,要把树苗放进去填土了。我跟姐姐吵着要帮忙,后来商量好左边这棵树是我的,右边这棵是姐姐的,看谁的长得高。我们有模有样地把自己的树苗放进小坑里,我们扶着,父亲开始填土。最后树苗种下去了,我们拿着盆子给自己的树苗浇水,争着自己这棵比较高。
接下来几天,每天我们都要去看看树苗有没有长高一点,继续着谁高的争论。再后来就慢慢地习惯了这两棵树。直到有一天,坐在后院的我一抬头,发现柿子树已经长得快超过屋顶了,上面还挂着满满的柿子。我好像是第一次重新再注意到它,赶紧提醒母亲摘,母亲倒是习以为常“结太快太多了,吃不完,家里还有呢,你要吃吗?”小时候家里常常有柿饼,干干的上面有白色的粉末一样的东西,太甜。我不爱吃甜物,也不喜欢柿子皮一股麻麻的味道,终究还是没有去摘。只是很奇怪,院子里只剩下一棵柿子树了。另外一棵是什么时候没有的,我竟完全没有印象。
柿子树最后大约是直接被砍了吧。跟另一棵一样,不知不觉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