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在妈妈怀中已快睡着,闻见烧饼味,眼睛睁得滴溜圆,像两个白棋子上转着两个黑棋子。
英——那个男孩——好似烧饼味还没放出来,已经入肚了一个。然后,一口烧饼,一口包子,一口花生米,似乎与几个小饿老虎竞赛呢。
李太太嚼着烧饼,眼睛看着菱,仿佛唯恐菱吃不饱,甚至于有点自己不吃也可以,只愿菱把包子都吃了的表示。
菱没有模样,就仗着一脸的肉讨人喜欢,小长脸,腮部特别的胖,像个会说话的葫芦。短腿,大肚子,不走道,用脸上的肉与肚子往前摇。小嘴像个花骨朵,老带着点水。不怕人,仰着葫芦脸向人眨巴眼。
英是个愣小子,大眼睛像他爸爸,愣头磕脑,脖子和脸一样黑,肉不少,可是不显胖,像没长全羽毛的肥公鸡,虽肥而显着细胳臂蜡腿。
老李觉得生活美满多了,喝了碗茶,打了个哈欠,吃了个海棠,甜美!要给英说个故事,想不起;腰有点痛。是的,腰疼,因为尽了责任,卖了力气。拿刚才的事说吧,右手烧饼,左手包子,大衣的袋中一大包花生米,中指上挂着铁壶!到底是有家!在公寓里这时候正吃完了鸡子炒饭,不是看报,就是独坐剔牙。太太也过得去,只是鞠躬的样子像纸人往前倒——看了太太一眼。
老李不敢再看。高跟鞋,曲线美,肉色丝袜,大红嘴唇,细长眉……离李太太有两个世纪!老李不知是难过好,还是痛快好。他似乎也觉出他的毛病来了——自己没法安排自己。只好打个哈欠吧,啊——哈——哈。
老李虽然又打了个哈欠,可是反倒不困了。接了家眷来理当觉出亲密热闹,可是也不知怎么只显着奇怪隔膜与不舒适。屋子里只有一支洋烛的光明,在太太眼珠上跳!
老李上衙门去。张大哥给老李租的房正好离衙门不远。老李虽然没有计算一月可能省多少车钱,可是心中微微有点可以多储蓄下点的光亮与希望。诗意?浪漫?自由?只是一些好听的名词。生活就是买炉子,租房……
衙门里的邱、吴二先生都没有审问老李,老李觉得稍微痛快一点。他自己所处的环境,所有的工作,确是没有多少意义。可是他要担当养活一家大小,和教育那两个孩子的重任。想到自己得因儿女而牺牲一切生命的高大理想与自由,老李的心又跳起来。没办法,还是忘了自己吧。忘掉自己有担得起更大的工作的可能,而把自己交给妻、子、女,为他们活着,为他们工作。生命就是这么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