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院征文】世界坐标系-三十六层的会议

36:

巾想要养点什么,不能长脸,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强调了很多遍,抬着头,感觉这种命运一样的结论是从天上送下来的,可能还拴在一根绳子上。这种无缘由的想法来自于巾前几天的大扫除,当巾在那一天,发现家里的一切总能够在某一个平面贴上一对眼睛和耳朵,且没什么违和感,自己就好像平白无故地走进了家具世界的动物园,作为一个展示动物,周围都是脸,还闭着眼。就那边,闹钟的时针和分针组成的脸盘,衣柜的两扇门合上后的脸板,床上放枕头的那个边缘脸,整张桌子的表面脸,这张脸还好望的是天花板。巾就为了自己在自己家中的地位着想,启动了一项巨大的工程,工程没有项目图纸和项目目标也没有里程碑,一天之内,把所有的脸,都调整好方向,面向着一扇有着六块腹肌的格子窗。作业过程中,如果仔细用眼睛观察,巾也有这么做,就会发现其中有一块玻璃被大部分的脸针对,那块玻璃就抬起头,自觉没有上面的那块玻璃脏,转个向,大概也没有隔壁的玻璃亮,它自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就用窗框勒紧了自己的神经系统,然后去找个东西模仿,据说能分散注意力。比如看着巾转动那些脸,跟随那种节奏,在自己的脸上产生微量的形变,稍微凹陷攒些灰尘之类。最后巾终于完成了类似朝圣一般的家具艺术,不过仔细一看,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巾把手上的灰搓成了泥球,确认了有什么地方声音不协调;把头上的汗水向后拢,比如家具的身高似乎有些超然;左脚麻了,用力地踩了几脚,所以那块玻璃的位置确实不太妙。巾就把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单独掰出来让左脑和右脑探讨,最后有个发现:就是盯着窗玻璃的所有物体几乎都高出那块玻璃一个头,且脸很平整,看起来不像是微笑,闹钟和衣柜尤其明显,而窗玻璃自己脸上的灰尘又越积越厚,灰锵锵的不似个被朝拜的对象。所以,巾当天在笔记本上把什么朝圣的字眼用钢笔给划掉,改成了众人无处仰望,只好低头沮丧。

巾看着单向的房间开始苦恼,她开始厌恶这满屋子的脸,本来就单调的一切现在又统一了方向,于是单调乘以单向,巾就感觉寂寞在以几何倍数增长。就立刻按下了电脑电源,滑动鼠标点击购买,这个动作莫名快,巾自己的眼睛什么都没有捕捉到。第二天那个没有点数的骰子就算是正式入驻这个家,不知道具体使用了什么材质,这不是巾会关心的问题,重点是这个正方体光滑平整,硬度极佳,所以没办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再有,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端详都是完美地对称,如果有东西不长脸,那这个正方体就是巾所能理解的极限。巾把这种东西放在手心里把玩了好一阵子,想一直玩到这东西开始放开嗓子歌唱,当然,这东西是个活物,卖家说的。那它如果开口唱歌,下一秒就应会暴露自己脸的方向,巾的乐趣和期待加在一起总共坚持了五分钟多一点,在第三分钟的时候她不知道摆弄这种方方正正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乐趣,第四分钟的时候把这个东西握在手心里耿直了脖子后仰坐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第五分钟的时候手掌跟着口水下落的加速度缓缓地张开,那个小东西于是淌过汗水河从手心里呲溜溜地滑了出去,顶着空气阻力钻进了地毯的绒毛。

这就是在会议开始的前十分钟巾跟我讲的现实,虽然听起来没有多现实。她手里现在正攥着那个小正方体不肯松手,很用力,能看到汗水被不情愿地挤出手指缝,所以我根本也看不到什么现实,这种非现实和现实就被她的手掌隔离。我当然没什么办法去证明被隔断的现实,我也没有勇气去掰开隔断本身,所以当前我就很犯难,因为她希望我相信她。但是我们的交情还刚成长,发了芽,风雨都没怎么经历,温室的帐篷也没有一顶,像样的保护措施也还没建立,没农药没化肥还蛮天然地成长着。全凭这么点几乎没有面目表情变化的现场描述,我想我能怎么办呢,我就摊开了双手。

“那好吧,我相信你。”

巾就把脸上的表情绽放成一种花朵,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我的视觉记忆也基本称不上是个记忆。等我真的打开了手机,翻到搜索页面的时候,那笑容已经在记忆中变得透明,我只能想象那个笑容可能会带有某种碳的味道,就是分子结构特别稳定的那种,不是铅笔里的那个,是另一个同位异构体,因而比较硬,不太动人,我就放弃了那朵花,或许那是某种美的表达方式,不过我们缘分不佳。今天的重点毕竟不是这种有些跑题的见闻。巾在我面前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她用手背触碰了我的右小臂,我今天穿着半截袖,衣服正面画着一只大花猫。我的皮肤够粗糙,巾的触感就像是她硬抓来了一截风强令其吹过,我心里就开了几朵花,艳红艳红的,还不容易忘记,就是没个名字。巾说等会议结束了会给我看这个正方体,她凑在我的脖子上说的,好像耳朵长在那里。她说正方体是活的,她说“活”这个字的时候眉毛也像是活的,我就怀疑她的眉毛里面会蹦出来一只兔子。一整只扑在我的脸上,不让我看她接下来的表情。

到了时间,我们并肩走进会议室,我想我们的距离足够近,近到跟牵着手没什么分别。我就把五根手指伸直,然后握紧,等我准备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身后会议室的大门被关紧,咔哒一大声,如同会议室的地板遇冷冻裂。我俩多聊了会儿会议室的空气,巾说这里的空气是富氧的,密度蛮大,吸进肺里要兜几个圈子,不管什么时候呼出来的气体都像是经历了一次头尾相接的长征。这样代谢会加速,会让人比较清醒,不过还会让人加速衰老。所以理论上大脑根本没机会缺氧,但是我依然很困,我突然很想多活几年,就想转身离开,不过门卫已经把门上最后的缝隙用身体给挡住了,室内有卫生间,我低着头加快了点脚步,每次紧张的时候,脑袋都是空的,里面的水就咕嘟咕嘟汇流进入了膀胱,还不能太注意别人的目光,这种时候总有那么几张笑脸,脸上的器官都是向上或者向下的月牙型。回来之后,发现巾就坐在我的隔壁,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两个胳膊的距离。这里我说得上认识的也只有巾一个人,因为第一次会议现场我们坐得也比较近,她向我展示了个什么东西,我已经忘了,她这次没有提及,这真是个进场以来最好的消息。这一次在门外面,我就知道我们的关系至少要向上跨何止100个台阶,几乎是从陆地腾空插进云朵那样纵身一跃。据说巾今天是要发表什么东西,我觉得我应该在眼神上多给一些鼓励,或者多动动手拍出点声音。维持下我们两个人相对成熟的友好关系。

巾从身后的铁皮箱子里拿出来了一个小号的铁皮箱,宣称需要有个什么人来帮忙,我就从椅子上面把屁股抬了起来,不必举手,也没道理张开嘴求一个机会,我想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红线,至少也应该有铁丝网,接下来我就应该是巾需要的那个右手,如果她缺了右手,要么就是她需要的那个左手,这都没什么关系,我不怎么在乎,用我的脚也可以。所以我就直直地走到巾的面前几乎要用鼻尖戳到她那一丛利落的短发。所以,巾根本没有看着我这个方向,另一个像是长着一张脸的男人走了过来,走过来的时候果然会时不时地变成两张脸,三张脸,或者很多张脸,我的视网膜积了点灰,我就看不太清,那脸就越来越多,我觉得巾应该也就我这一个朋友。这个有着不知道多少张脸的男人,应该是巾的助手,可能是个披着人皮的机器人,或者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别的什么。我拍了下脑袋,我觉的他该是个工具。会动会走,可能还会开口,毕竟术业有专攻,我又不是螺丝起子,你看那铁皮盒子密密麻麻地插满了螺丝,要我这大活人过来何用,我想那么多张脸,可能一张对应着一种自动工具,应该是足够好用,说不定我也应该入手,我开始盘算起他的价格。总的来说,我喝了一口巾桌子上的茶水,里面的水凉透了,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我桌子上的那杯茶水热得烫舌头。我就倒退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用身体的记忆和桌子上茶水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坐标,向下坐的时候感觉空气顺滑流畅如同乘着瀑布,最后屁股毫无阻碍地落到了地上。

旁边的那位叫咯咯笑,开始咯咯笑,咯咯笑这个名字很巧妙,必须是使用叠词作为笑的前缀,才能表现出这个人的笑容拥有十足的感染力。他只要开始咯咯笑,大家就开始咯咯笑,这个屋子就好像被某种咯咯笑的病菌充满,然后每个人都会被感染。他们不知道,我身体强健,每天都会跑五千米,所以我极少被病菌感染,我就没有咯咯笑,我看着他们咯咯笑,我在揉屁股上的青块,另一只手去拽已经离我很远的椅子,我很想它,我就多用点力气去找它,屁股负责去应付咯咯笑细菌,手臂去追求梦想,这两个动作可以表现得足够修长,我整个身体被自己的动作拉长,衬衫上的那个大花猫,看起来好似在伸懒腰。

我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然后坐在位子上面看着茶杯,我不知道抬头的后果,因为大家的咯咯笑都很沉,压着我的脖子越来越酸,耳道也有点挤,咯咯笑在往脑袋里面冲刺,都不肯好好排队,摔倒绊脚决斗的到处都是。不过我身体强健,我都懒得重复强调。所以我还是把脑袋给用力抬了起来,我想转头看着巾。这是个好的选择,因为她也在看着我,这是个蛮友好的信号,我相信巾也是个健康的女性,至少她没有咯咯笑。她的表情跟刚才不一样,你可明白眉毛抬起来,嘴角沉下去,鼻子内紧,然后向我微微地低头,是什么意义?我挺急的,我的视觉记忆不好,我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我用文字做了简单记录,就刚才那几句话,然后反复地遍历了几次自己的小本子,类似“常用表情词典”,应该有一个意思比较相近,最后查到的是“抱歉”,或者诸如此类的意思。不过我理解不了她要抱歉的道理,我看到那个长着很多张脸的男人开始工作,他确实是掏出来了五花八门的工具,他也确实就是巾的助手,巾有对此人做简单的介绍,合作了很多次等等。虽然他本人并不是个自动工具,不过你看,我至少猜中了十之有八,我就松了口气,对着茶水松了口气,茶水上面的水蒸气都没什么茶叶的味道,这口气有没有都一样。我就不明白巾一开始说要找人帮忙的道理,也许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助手,更自然地出场。我把这一条记到了本子上,免得下次让咯咯笑的细菌又有机会跑出来狂欢嚎叫。

这个展示是要继续的,不管有没有咯咯笑,铁皮盒子于是被一层一层地剥皮,每剥掉外面一层皮,就要扔掉一大堆螺丝和坑坑洞洞的边角余料,因而剥皮的过程颇具有视觉效果,好像在剥洋葱,每次削掉了一层皮,发现里面还是一层皮,剥的过程中还有简短的介绍,据说两层皮之间,要用不同的气体充气,分别保护了不同皮的外表,如果你仔细听介绍,会感觉自己在翻字典里面最不常用的几页,或者是教科书里面被打上星号老师都不爱介绍的高级边角余料。反正,作用意义未知,我很想记下来那些气体的名字,尽管明白到死可能也用不到。所以我在动笔,停笔,犹豫的过程中,就仅仅在本子上面记下了咯咯笑,大家一边尝试把这场好戏看完,一边尝试停下来咯咯笑,屋子里的笑声就组成了一种正弦波形,或者说是一种规则的浪涛。大家在用规律的呼吸来稳定自己的眼睛,这东西毕竟包装得如此神秘,咯咯笑本人的咯咯笑都被神秘的冷气给僵住从天上纷纷往地上掉,下了场冰雹,在场的人终于都没了表情,只剩下眼睛在聚焦。而我已经把脖子伸到最长,衬衫上的猫咪已经用两只爪子攀住了桌子的边角。

有人把会议室里的灯给掐掉了,用了一种比较粗鲁的方式,敲砸开关,声音很大,怦怦响,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现场几乎要陷入一种混乱,大家正凝神等待一个类似于奇迹的东西,或者即将成为奇迹的东西跳出铁箱,那个能够标度奇迹的温度计刚才一直在升温,眼看着水银柱就要戳穿温度计的玻璃外皮。突然就没了光,眼睛被沉默和黑暗裹紧,温度计就直接降到了冰点以下,绝对零度就在不远的前方。有几个人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相信是这样,毕竟我也是其中一员。站起来之后该怎样呢,嚎叫么,暴躁么,还是说就地翻滚奔跑。本子也看不到,所以我什么也查不了,能想起来的选项就这么三个,有点拿不出手。我就用三个选项构成了一个圆,然后在其中绕着圈跑,等着什么人先于我找到了什么答案,我就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继续跑。这时候助手的声音刺穿了黑暗,跟不带闪的雷鸣一样,我们弄丢了眼睛,导致这声音不管多大总是显得特别的响,我觉得耳朵里面还有好多零件在翻滚昏迷撞墙跌倒。我就只能听到那句话里的几个关键字,拼在一起大概的意思应该是这样:这个东西需要特殊光照。

有一束说不清里面在表演着什么剧场的光柱从正上方打了下来,所以天上其实一直有一盏从来也用不上的大号灯泡,每天都在睡,今天被强行唤醒。这种年纪大的东西,起床气蛮重,苏醒需要的时间很长,屋子依然在亮与不亮之间摇摆,伴着灯泡自己那滋滋啦啦的声音,类似某种被压缩过的小夜曲,扭曲得没个样子。每个人的脸只好跟着节奏忽闪忽闪,就像午夜小电影里面那种强调恐怖氛围的灯光特效,这种密闭又停不下来的恐惧搞不清楚还要坚持多久。大家都没什么声音,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周围只有那些比较容易反射光线的脸,铁盒子的皮还在一点点地剥,又黑,现在没人在意那种东西。我就看着巾的脸,巾在用手背擦汗水,脸很白,比任何时候都要白,好像弄丢了血液里的红细胞,又很瘦,所以看着这脸心里头就咯噔咯噔地响个不停,我猜测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情,没害怕,就是有点凉。想起在会议前自己应该已经跃上了云端,以为面前是巾的脸,不过巾似乎不是云上的水汽凝聚,大概是一颗晚上才会出来眨眨眼睛的星星,所以距我还有几十几百几亿个光年,我想我不能跳了,我得搭上个交通工具。

那盏灯泡伸了个懒腰,我们终于走出了一个忽明忽暗的隧道,重新回到了跟之前大不相同的同一间会议室,换个灯泡而已,却像是从热带雨林掉进了海底。有人在事后猜测这是为了给那个神秘的东西调味而特意加的佐料,总的来说是那种东西,所有人都要在视觉上已经疲劳到连眼睛都不爱睁开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的东西。其实没有人知道最后一层铁皮要什么时候才算是最后一层,所以当巾和她的助手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大家会认为这两人只是在刚才那么多花样中闪了腰,当前在扶着桌面休息。他们也确实在扶着桌面,不过巾没在休息,巾开口说话了,在之前的黑色和闪光中语言已经疲惫得没个完整的样子,因而巾这一针强心剂效果就溢出了满分。嘟嘟囔囔的声音炸了一个响,把大家都给送回了椅子里。我稳住了身体,我没被撼动,我没看着那个铁皮盒子,那玩意儿还剩人的巴掌大,我看着巾的脸,她似乎注意到我这边的目光有些强硬很难被弯曲,就把脸别开了,那炸出的响当时是以扇形波动展开的,到了我这里已经虚弱得抬不起手臂。

“就是这样的东西,还有最后一个铁壳,我把它给拿掉,好了。大家看到了吧,一个玻璃球体”

是一个玻璃球体,不过不是透明的,里面有着云雾一样的东西,漂浮在中间,看起来像是被稀释的云朵。这种视觉效果有很多的实现方案,放在我的家里说不上是个稀罕的东西。在场的人大概跟我想的差不多,有人开始咬着茶杯的边缘抿着嘴舔茶水,这个过程就跟露珠蹭着叶子表面滑滑梯一样,心情好可以磨蹭一整个假期。大家做不出什么更夸张动作,巾就开始整理身边的工具,两方势力开始拉锯,我坚持中立。最后拍桌子觉得这个会议是一场笑话的人一定不是我,最后让那个玻璃珠子里面钻出来一个怪物的人也必然不是我,我就静静地看着巾的脸,巾的脸被我看出了血色,她最后把桌子上的工具都用兜子装好扔到了地上,决定躲在阴影里继续,把一整个后背暴露在我的视线里。我就站起了身子,走向她的背影,看着她的动作变慢,因为我的脚步声太大。这场拉锯战就这么结束了,巾把手里的东西都扔到了那个助手的身上,转过身来开始了真正的会议。

“视角是可以转动的。”

巾用手拨弄圆球下面的旋钮,旋钮蛮隐蔽,跟着巾转动手指的动作,云雾开始变小,变小的过程中出现了在飞的鸟,绿树的尖顶,奔跑的野兽,还有点点看不清楚类似于小溪的蓝色条纹。总之,从我这个方向只看到了这些。在场的人依然坐得住,包括已经变得识趣的自己。所以,一个圆球内的全息投影,类似的东西,看起来不错,不过也就如此,可以调整大小,也不错,不过这种东西需要那么多层保护,胡闹一样。我皱了眉头,我依然保持中立。

“就这么多。”

巾就宣布到此为止,叫来了助手,接下来开始恢复整个装置,装上铁皮盒子,充气,封孔,重复来重复去。开灯,添茶水,该上厕所的上厕所,我坚持中立,我已经搞不清楚在场都有哪些势力,巾说这玩意儿暴露在特殊光线下这么久已经是极限,所以必须重新封好,看这一次就足够了。所以呢?我觉得巾在空气里面所控制的那一区域已经被在场的人给挤压得越来越小,有些人已经开始觉得受到了愚弄,所以所以呢?他们开始摆弄脑袋里面的问号,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坚持巾的正确性和我的疑惑,现在那个想要接近奇迹的东西重新关进了层层的围墙里,我就继续观察巾的脸,或者眼睛,或者手臂。

“所以呢?”

第一个开口的也是我,因为我能用沉住的气息来提出这个大家都压到了膀胱里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我这里只停留在舌苔那,我只要讲出来就好,不用跳起来拍桌子顺便用用丹田之气。巾很辛苦,装配好后坐在椅子上面喘气,气不粗,但是很深。喝着茶水,速度不快,但是倒进去很大一口,慢慢地咽下去,抚摸着胸口,抚摸着胸口,一直抚摸着那个无法抚平的胸口。我认为已经过了危险期,这个问题已经被我扔了出去,在场的人突然就泄了气,只好跟着巾咽口水。他们看着嘴,我看着脖子,我今天把巾看了个够,因为视觉记忆的原因,我也忘了个彻底。

巾捋顺了胸口的气息,然后张开嘴决定继续。

“这其实是一个生物圈,虽然看起来玻璃球大。那一层层的铁盒子就是理论上的宇宙外围,所以那些铁盒其实不是铁制,只是叫起来方便,我们都叫它铁盒。里面是一个宏观的世界,理论上是个与地球类似的星球。这东西现在不属于任何人,我们当前仅仅能够做出保护,上面的控制旋钮是自带的。这东西出现的时机很巧,就突然在实验用的桌子上面出现,没有操作记录,也没有实验过程,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缺了监控,躲进了死角里。我们花了很久了解到这大概是个什么东西,当然,发现后我们就把它保护了起来。因为研究的过程中这东西一直在衰弱,简单表现就是里面的天气开始变得很糟,如果放大看就跟个末日的景象差不太多,不过运气好的是,当前的这个保护方案挺完善也还蛮及时,所以再重新打开,这个东西里面还留着一个完整的生态。当然,还剩下了非常多未解的问题,比如不清楚里面的时间维度。跟我们的时间似乎不是并行,暂时还没有测量的手段。”

巾说话的时候看着地板,我们一开始看着巾的头发间隙,后来不知不觉中我们也开始看着地板。当这些信息传递到一半的时候,有些人已经推开椅子从座位上面站起来直接走向大门,还有一些人记得扔下来一些关于荒谬胡说等等一系列比较通俗易懂的抗拒言语。等巾的发表终于全部都扔进了空气中,我在等这些复杂的概念飘在空气中慢慢地混合,我的胃口很大,我就消化很久。我低头看着茶杯,和我的本子,以及笔,还有什么,一整张的桌面,然后重新循环。等我有个初步的结论后抬起了头,发现巾就坐在我的身边,她满脸都是红色的花朵,我不知道她是在笑还是在哭泣。

“反正。”

这次轮到巾摊开了双手。

“只剩下了你自己。”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看门的那个壮汉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不过一场移民潮一样的退场应该是已经结束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干笑了几声。巾邀请我去她的家里,她说要再给我看看这个东西,“如果是你的话。”这句话巾强调了很多遍,“一定可以相信我。”这句话也强调了很多遍,一次声音比一次大,我一直没给出什么反馈,就是看着她微笑,所以最后的句式变成了:“你一定会喜欢上那个世界的。”也就是已经省略了刚才还会拿出来强调一下的大前提。

“就我们两个人。”巾说的,或者是我说的,这没什么关系,我觉得都可以。

我大概思考了一晚上去女性家里应该带上点什么礼物,怎样表现得体,这个思维过程一点也不漫长,大概就是闭眼后再睁开。是的,我什么也没想出来,而当下我已经不得不套上鞋子和外衣进入赛跑的最后冲刺阶段,我认为自己至少得有十匹左右的马力然后再在身后放上一条疯狗,才有可能准时赴约。所以,我可能给自己定得标准太高了,导致最后我冲进了巾的家中,瞧了墙上的钟,应该是早了半个小时。是的她今天没有锁门,我是直接冲进去的。而巾当时正在往脚上套白袜,身上牵着白大褂,看到我冲了进来,就把套了一半的白袜脱下,向后摆动手臂,然后把脚面伸直放到了整个身体的最前方,并拢了向前伸展,腿于是显得很长。我不能朝上看,我看到了她的手,她的左手是绿色的药水浸染后的艺术结晶,右手是绷带,缠了好几米,昨天没印象有这样的伤,可能拧螺丝真的是一个重体力活,我不敢胡乱猜测,这不是我本意。我向上看了一眼,看到了也许很多不该看的东西,我就让目光走了回头路。巾的身上仅挂着一个白大褂,能一直遮到膝盖向上一点,还没有系扣子,所以那个白大褂的作用还没明确,我开始读秒,巾开始扣扣子,我数了大概20s左右,我们两个人开始对视,顺便搅动夹在两人之间的空气,用声带震动产生的各种波形。

“平常也不关门?”

“平常会关门,但是今天早上外面有声音,声音很小,像在门上扎针。我听到了,就去开了门,我怕是你躲进了外面的某个草丛里,我相信你,如同你相信我,所以我会这么想应该不违背常理,你别见怪。真的开了门,发现只是草丛里面有只猫咪,这件事表现得过于普通,我就有点丧气,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声音就没搭理。之后却又听到了什么挺大的声响,像是奏响了某种木质腐烂了的弦乐器,我就想可能你在我的门外面在膨胀自己的怒气。我就又去开了门,发现是隔壁的一对夫妻在用语言互相攻击,我就又关了门。这样之后,我不想再赘述,声音变着颜色和味道在外面一次次地冲击,我不能总去开门,大概努力地关了5次门之后,我被折腾乏了,再也不想玩开关的游戏,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我明白。”我觉得这个故事有点长,不过在这里理应是一种人之常情。我正盯着她身上那个被流动的空气扰动,没办法稳住身形而到处乱摆的大褂。这个大褂太大,大到如果让巾蹲下,大褂将能够包裹住完整的自己。

“巾,为什么穿着白大褂呢?”我尝试选择一个不带有任何冒犯性质的表述方式,我不知道我成功没有,这句话我说得不怎么流畅,全是停顿,说完后想向自己做一个鬼脸,不过又看不见,这里又没有镜子,于是放弃。

“轻巧,行动方便,家里也没别人,做实验也方便,还便宜,可以任意。”巾秀了秀左手的绿色,和白大褂靠近肚脐那里一整片彩色晕染,有些抽象,这个话题到这里为止,没人准备继续下去。

“右手受伤了?”表现一点关心。

“嗯,轻微的烧伤,应该马上就好了,我自己比较喜欢密实的包装,有时候只是轻微的刀伤也会弄成这样。看着有安全感,是不是?”巾用那包严实锤子一样的右手敲打我的前胸,发出了噗噗的声音。听起来是满安全的,感觉在被人用枕头攻击,攻击得时候还记得顺着笑,按照剧本下一秒就会扑倒在一起,然后搞不清楚哪一个是自己。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发生,巾倒是在拍打完之后向后退了两个手臂的距离。

“所以……”我的话没讲完,这段话被在半空中截断,弄丢的那一半在透明的空气中被稀释后消散。

“还要做,我想想,问答?练习?”巾的表情从刚才开始并没什么变化,她开始拆绷带,右手被捂出的汗水泡软,巾张开右手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小正方体,之前说过要拿给我看,不过我们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巾把那个小东西放到了左手,然后巾就开始甩手,边甩手边问我。

“还要问问题?”

“我以为是正确的对话方式。两个人,独处,总要有些话题,我是这么觉得,提问似乎最容易持续。”

“算不上。”

“所以不能问了?”

“不见得。”

巾没有一开始那种停不下来的气势,反而把言语压缩到只有一个或者两个词语,我捉摸不出来什么信息。巾动了下手,把桌子上一堆瓶瓶罐罐推到我的眼底,让我挑一个答案,我拿了大概中间的一个小瓶,里面是绿色的液体,我想这颜色跟巾身上的什么颜色比较相似可能会更接近正确答案。她把我挑选的小瓶捡了出来,把里面的液体倒进了另一个装着无色液体的瓶子里。紫色的溶液开始冒泡泡,这种场面让人感觉很熟悉,但是冷不丁地温习,还是颇有乐趣。

“不能问了。左手是草绿。”

“哪一瓶能兑出草绿?”

“离你最近的那一瓶。”巾又演示了一遍,我身边的那瓶液体加上透明的液体等于巾左手那奇怪的绿色液体,确实一模一样,以我的目力。

“这确实蛮公平。”

“看上帝丢骰子的游戏。”

巾把左手伸到我面前,将手心里的小正方体倒进了我的手心里。像是在交接一项重大的秘密。

“你来保管他,不用刻意照顾,我没见过他张嘴要东西吃。一直在藏着自己的脸呢,这小东西。”

“还是活的?”

“没有死亡的迹象,所以只能当作活的,如果一开始卖家没包装好死在了运过来的路上……”巾又考虑了几种可能性,在我面前用言语列了一张表,然后又挨个否定。

“不行,我证明不了这个东西已经死了,你对他温柔点,不要乱丢,尽量贴身放着。”

没办法,我只能握紧自己的拳头。

巾背过了身子,我终于能端详下房间,然后看着所有的家具都面向同一个方向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或者搞错了时机,我把拳头握得更紧了一些,因为手里的这玩意儿可能是巾在自己家里唯几个她本人也搞不懂的东西,按照我的理解,这种不知来历的东西往往是关键道具,保不准能救了我的命。虽然一开始我带着粉红的目的跑到这里,但是这里的常识跟我自己的常识不在一个维度里,所以现在我只能先找点符找点咒揣在兜里。巾回过头,向木着脸的我招手,她可能发现我跟她的家具在向同一个方向看,不过刚好巾被嵌进了我的视线里,所以我没能错过那只手的呼唤,我就跟上了巾的脚步,不时地看看自己的护身符,那个光洁硬实骰子大小的正方体。我经过了成熟的考虑,这东西可能是一块打磨得有些厉害的钻石,至于这东西是否还活着,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从这个角度继续思考下去。巾也没办法从这个角度思考下去,她用的是反证法。所以我没什么好遗憾的,我们两个人的距离大概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无边无际。

“所以,今天的主角是它。”

我们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铁皮箱子,跟昨天没什么变化,巾一个人其实也能蛮熟练的拆装,不过需要的时间很长。

“装的时候比较累,需要充气体,耗费的时间足够会场的所有人用平生最悠闲的移动速度撤离。”她说的没错,我在心底里表示同意。

“所以。你要帮我,这东西缺个证明。”我当然做不出反应,这种字面都是迷的话我接不住,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得蛮仔细。

“我会把你送进去,然后你拿回来点我们这里不存在的东西。不用担心进去的方法,最近在播弄旋钮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传送功能,已经传送进去一只小白鼠,也确实地发现了这只小白鼠的踪迹。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是真的,我知道概率很小。你是不是已经开始计算了,基于什么标准计算出的概率都会无限接近于零。不过我们有我们的标记方法,很可靠的那种,是的,那个世界很广大,近乎于无限,不过我们的方法乘上我们的运气,我是说运气,你没听错,我们反正找到了那只小白鼠。你说过你相信我的,可以把这项风险给忽略么。因为你要听我说,你听我说,把小白鼠弄回来的方法,还没有。所以请你更关注一下这项风险,这才是一个结结实实有骨有肉的风险。不过我为什么会找到你,我想你明白的。因为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样。”第二项风险跟着刚才的白色毛织袜子的轨迹一并飞向了巾的身后,然后巾拿出来了自打今早见面后的第一张笑脸,“一种互相信任的证明。”我觉得这张笑脸放进巾的常识字典里面可能会输出这么一个结果。我就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因为冷,毕竟刚才好像有人在跟我说:拜托你去下一趟地狱,给我们拿几把沾了血的三叉戟,我送你进去,拿到东西,你杀出一条血路,回到我这里。然而我今早跑了不到一千米,撞翻了两个停在街边的童车,被卡在路中间的停车牌绊倒三次,中途还下了雨,我的伞又折了戟。我想跟巾说我真的不大行,这话却卡在了胃口里。我的好奇心很饿,就把这句话拦下了,当作某种粮食消化了,所以我说了声好,有气无力,还勉强挤出来些笑容,那些笑容又干又涩,像北方的空气。

“不放心?”

这种话确实多余,我本来已经下决心。

我说不出话,我把头向下点了点,我怕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结局。巾笑了,发出了声音,声音在攀高,巾捂住了嘴巴,她控制不住嘴角的肌肉,然后是两腮的肌肉,耳垂下的肌肉,接着眼眉,最后额头,头发就算了,我不看了。她笑成了一张庙会上才会出售的限量版小丑面具,我就把脑袋给转了一个极限的角度,看着小不点的玻璃球,我拿出了手心里的正方体,我比较着他们俩的大小,差不多吧,确实差不多,应该有点什么联系吧,必须有点什么联系。就是这样,护身符就是这样的东西,在我最焦虑的时候,觉得面前都是悬崖,我正好站在一根直愣愣的石头柱子上面看着周围都是滚烫的岩浆,想着自己可能在被一双筷子赶着跳下去涮熟涮透涮成白色的肉。然后就这样跳下去了,履行使命么,没得选择。随后那正方体就展开了遮天蔽日的翅膀,于是我就好像乘上了云朵铺成的魔毯,飞了很远,落下来遇到了美丽的姑娘,过上了不知深浅的生活。就该是这种东西,护身符,我是说护身符,我把拳头握得紧紧的,到了那个世界可能衣服一片也不会剩,但是正方体绝对不能丢。我只剩下了这么点志气,我就拿出来挥来挥去,觉得自己的肺活量越来越大,已经可以用一口气掀开一整个森林。

“行了,我准备好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鼓鼓的,脑袋向后仰,腹部前凸,后背曲成了一种没拉开的弓。气势够了,我这么认为。巾也觉得我气势够了,就狠劲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打了个趔趄,一只手好运一样撑住了一个桌角。就这样了,我泄了气,不过没关系,巾看不到,她去拧了开关。我在想过去那边之前要不要整理下衣襟,要不要摆出一副健康的笑脸,要不要,唉,等等,我是说,等等,唉,我被吸进了什么肉眼无法辨别的漩涡里,眼前的景色转着圈从我的身边向远方奔离,好像我会传播什么不可治愈的恶毒病菌,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似乎我在被整个世界排斥,这种感觉似乎就叫做沮丧,很严重的那种,就像有只小虫在我的身体里啃啮我的心脏。

“雷,一路顺风。”这是我第一次听巾喊我的名字。我听不清楚,大概意思如此,她的声音在我的身后飘,无力地向我伸展,刚刚掉了队伍,已经被什么漩涡吞进了不知名的空间里。而我的眼前这时终于,出现了光,没有结束,穿过光后是黑暗,没有结束,穿过黑暗后是光,没有结束,穿过穿过后是黑暗和光和黑暗。

我弄丢了记忆。

0:

等我回忆起来什么和什么的时候,想起来了自己的使命,看到了手中的城堡图纸,菱形和圆形的眼睛。建了一半的城堡,没材料了,没时间了,也没其他了。突然就跑回来的记忆带走了什么东西,等价的么,不知道,似乎带走了我在这个世界的一切,夺走的,抢走的,总之就都没有了。所以只能往回走了,去见巾,告诉她我已经拿到了只有这个世界才存在的东西,不过那是什么呢,关于时间的名片和发带和唇膏么。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主要是我和巾都不知道回去的方法,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正方体可以依靠,我的护身符,它理应一直在我的手心里。沙子在这时候从城堡里面走出来,我在城堡的木门旁边,坐在草坪上,记忆在建造城堡的终结突然就在脑袋里面成型,在白天的黑夜里。突然就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个外来的东西,所以沙子是什么呢,我们的相遇是什么呢,城堡又是什么呢。一大堆的问题开始整齐列队,第一个问题都绕不过铁门。我就把那些问题都通通弹了出去,我抱着脑袋,踩着泥土,碾碎脚下的草坪,我用脚底板为自己的身体挖出来了一个能坐进去一人的坟坑。沙子在这时走近了我的身体,看着在人工的天然坑洞里面坐着的自己。我想起来如果要找什么东西,那就要去找沙子,我就绕着自己的身体转了一圈,然后翻开了所有的兜子,倒出来了所有的零碎,看着脚面上活着或者是死了的有机和无机,然后,当然,没有正方体,我抬起了头,沙子低下了头,她没看我的眼睛。

“沙子,你记得我曾有过一个小正方体么。”

“雷,你是在找这个么。”

沙子就丢给了我一个小正方体,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正方体,是那种看着就会安心的正方体。我用拳头紧紧地攥着那个小东西,沙子看着我前方的泥土,我从坑洞里面站起来,露出了半个身子,然后撑住洞的边缘爬了上来,打扫下周身的泥土,我开始走动,我决定下山,沙子跟在我的身后。我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像我知道今晚这个正方体会发生什么,就像我刚刚知道使用完所有的材料盖出半个城堡记忆就会回来一样。他们都是同一个道理,三胞胎,或者是一个模具下不同时间上的三个悲剧。

第二天我一早上了山,清理了一下淤泥和落叶,把一直没有启动的热水系统完善,然后把差点被热水系统煮熟的金鱼捞出来丢进了一个小鱼缸。昨晚我认为自己急需一把钥匙,就对着小正方体祈祷,站直了没效果,坐下没效果,跪下没效果,睁眼闭眼没效果,摇动没效果,撬砸没效果,脚底板不敢用。最后用眼睛瞪了十分钟,正方体开始发光,光芒不刺眼,紧接着收到了数十条信息,都是暗文,然后是解读方法,密文,解读方法,数字,解读方法,字母,解读方法,形成了几个可以读通顺的句子。开锁,一层层的锁,锁很多,钥匙都在那里,就拿来直接开,前前后后花的时间还没有我坐在椅子上面攥着拳头祈祷得时间长,不明就里。反正最后,给了个答案,还给了枪,答案就在眼前,只是从来不能跟我对视。

“杀死沙子,就可以回去。”

杀死沙子,没敢想,杀死沙子,杀死,什么是杀死,为什么要杀死,糊涂的钥匙,生锈的钥匙,弯折的钥匙,不能用,这钥匙不像是真的,但是正方体是真的,而这个世界其实是假的,哪里是假的,不知道怎样是假的,盖城堡,盖城堡,一直在盖城堡,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只是因为要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突然就得到了记忆,然后什么都结束,城堡没有结束,其他的一切都结束。脑袋被记忆充实,记忆为何是真实,正方体为何是真实,因为沙子也认得正方体,所以世界是假的,沙子是假的,沙子怎么会是假的,但是正方体是真的,所以只有正方体是真的,所以沙子是假的,脚底板是假的,眼睛是假的,所以世界是假的,沙子要被杀死。

我握紧了手中的枪,沙子要被杀死,我杀死了沙子。

重新穿透光,没有结束,穿透黑暗,没有结束,穿透光与黑暗与光,与黑暗。

巾还在那个地方,手伸向我的正面,嘴巴还没合拢,“一路顺风”的尾音还在空气里面沉降,没有落地,我从半空中捞了过来,塞进耳朵里。下一刻世界从彩色恢复到真彩色,脑袋里面被碎纸机搅碎的你我他都被蒸不干的海水卷进了海底,我找了个平整的位置让变硬的屁股踏实的落地。

微笑,喘粗气。

-36:

按照我的时间度量单位来看,雷应该是在下一个时间点,或者说是上一个时间点和下一个时间点的夹层中,走出来的。于我的眼睛而言,就是看一个人打开了一扇任意门走了进去,门还没带上,又跑了回来,就跟忘记带钥匙一样。这绝对不是什么脑筋好的人才会做出的正确的事,更像是马戏团里的双胞胎才能表演的恶作剧。所以看着雷的后脚跟终于是淹没进了荡着灰蓝色波纹的虚空中,下一秒他的眼睛就从另一个嗯,什么地方呢,只看到了空气里面有那种不稳定的痕迹,一层光晕,一层波浪,还不怎么明显,然后一个人就走出来了,正正经经地走出来,还可以缕缕袖子,整齐下领子。进去的时候看着很痛苦呢,身体上;出来的时候给人感觉反而精神了不少,眼睛里。我还蛮多疑惑的,但是雷看起来不轻松,头发也太多纠缠,他一直在用手抓,纠缠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只能像这样向上用力拉拽,让人想起肌肉纤维就很纠缠,不使用牙齿用力撕咬就很难吃进嘴里。没办法,我向后退着步子,我有点害怕,不过没有那么害怕,我想去给雷煮个咖啡。

雷在喘气的空隙,我去旁边的桌子上用量杯煮了500ml的咖啡,用掉了100g豆子。

“加糖加奶?”

“来杯牛奶吧。”

也是有这种请求呢,非一般情况下。

我自己喝着咖啡,什么也没加,颜色很黑,倒进胃里面很热,味道很苦,跟昨天喝的咖啡没什么区别,跟前天也是,所以喝下一口咖啡就希望能产生点什么变化,不去变化就会感觉自己被绑住了腿脚,拆掉了钟表,被静止到降低维度为止。就跑去那堆瓶瓶罐罐里面找了几个带点色素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物质的东西加到了咖啡里,然后就那样了,红色糖浆一样的东西,维持了几秒,再观察已经凝成了块,没办法倒进嘴里。看来没试过这个液体兑咖啡,不晓得这里面现在是个什么东西,我随手找了个本子记了下来,大概的步骤。然后想起来雷是要牛奶的,突然就想起来,在我准备做下一个实验的时候,比如找个温度计测测温度,手套套了一半,右手手套的小指还耷拉着脑袋。我就,就偷偷抬起眼睛观察了一下雷。哦,还好还好,安全范围以内,雷的气还在往地板上喷,一长一短,应该是没发现我的动作已经离开了本来的目的。所以,牛奶的话,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些,就过去拿了,找到了挺大一盒,一升装的,回来之后看到雷已经站起来了,盯着手里的小正方体。像在看着亲人或者恋人,就是那种特殊的表情,一个人全身的感官都只为了视线里的某个单体效力,这种特殊的表情我还是读得懂的,虽然具体到是亲人友人还是恋人,我没有那种层次的能力,我就知道他和那个小正方体发生了什么。我递过去了牛奶,雷没接,可能是觉得一升装的盒子有点大,我只好转身再去找个量筒,腰还没拧过身体的一半,那个小正方体开始发光,怪刺眼,雷的嘴巴开开合合像是在念咒语。我的眼睛移转不开,我想去把小正方体给拿回来,要是我知道这东西是会发光的……所以正方体真的是活的,绝对是活的,我知道我的证明没出问题,哪怕是半截子的反证法,再加上说不上可靠但是从来也没有指错方向的第六感。我把手伸了出去,但是雷那张一直在开开合合却根本不发声的嘴巴太吓人,我始终也没能把胳膊伸直,不用说去拿雷手心里的东西。

这样僵持了一小段时间,我涣散的注意力终于支持不住手臂的力量。手里的一升盒装牛奶砸到了地板上,没有发出什么值得庆幸的声音,我们两个人都没注意这条白色的小河。所以我说的是,我没怎么注意到我已经失去了一升的重量,我只是假设了一下,脚下应该是足够泛出一条河了。所以,真好,那闪光的东西停住了,不过正方体又被雷给攥紧在手心里。

“雷,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对了,巾,刚才我突然想起来了。”雷跟没听到我说话一样,从某种紧缩的状态松开一样,血液开始重新流动一样,刚出生一样。天真的表情,天真到天然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想起什么了,想起了这是属于我的东西么,雷也是属于我的,我们是互相信任的两人。我伸展开了眉毛,我咧开嘴想笑一笑,我把手伸了出去。

“这个正方体,是我卖给你的东西。”

雷笑出了声音。层层递进,他每向上跨十个台阶,我就被摔下去二十多米。我很冷静,因为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第六感就告诉我这绝对是真的,甚至都不需要证明。这就是公理的力量,一开始就被准备好放在那里树根一般的存在,虽然没想到一直就埋在我的眼前。我在这个根上面折腾了一个循环,现在被扔回了近乎于原点的位置。正方体,还有玻璃球体,只有这两个问题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个活人,所以我只需要控制住眼前的活人。

我打算扑到雷的身上,我准备把他紧紧地抱住,然后用绳子或者锁链把他捆成粽子,只要他在这里,我的答案就有解,所以首先,绳子和锁链。绳子和锁链,我念叨出了声音。

“巾。”雷念叨着我的名字,应该是没打算递给我什么绳子,他张开了双手,伸长了手臂,他在向我靠近。

我验证到了危险,想明白了自己的力量不值一提,清醒这么一下基本就够了,我盘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转过了身体,奔向那有着六块腹肌的窗户,推开了它,眼前是看不出形状又刺眼的太阳,我家在一楼,我想要跳出去。然后前往一个没有疑问的地区。

准备动作没做好,一只脚已经踩上了窗框,身后没有紧逼的气息。无声无息的一个时间点,我的起跳还没有完成,天空就这样没了颜色,比闭上眼睛需要面对的黑暗还要黑的黑暗入侵,下一刻有提着长枪骑着马的光线踢踢踏踏地冲下来向刚刚入侵还没坐热乎的黑暗后背发起冲击。太阳,太阳变成了巨大的菱形眼睛,猫一样的眼睛。这眼睛在缓慢地张开,不急不缓好像早饭前的自己,我身体里的力气被光和暗的冲突消磨个干净,搞不清楚屋子外面是天堂还是地狱,就再次转回了身体,我背对着那不现实的眼睛坐在窗下抖动着身体,抬起头看到了所有的家具都在看着我笑,向下月牙的眼睛,向上月牙的嘴巴,浅蓝色的脸和浅蓝色的一切,冰冷冰冷的空气,还有雷,看我看得异常仔细。

“走吧,巾。”雷抓住了我的双手,很用力,像被什么钢铁机器钳住一样,我疼,我皱了眉毛咧了嘴,没发出声音。

“1024层有人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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