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给我找了个家庭教师。

真无聊，我想着，为什么不再多给我一点用来背叛的信任呢。想到自己的个人时间即将被剥夺一部分，难免多了点厌烦的情绪。

不过最终，在第一次见到他之后，我稍微改变了一点想法。

大学生应该都是二十多岁吧，我也没有算过，二十多岁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像是另一个世纪的事情一样。但是他长得很年轻，很高很高，头发卷卷的还有点发黄。

妈妈让我打招呼，我脱口而出，老师哥哥好。

「老师和哥哥合起来叫太奇怪了吧，选一边来叫呗。」

他扯扯嘴角，伸手揉了我的头。

结果他关上房门就放弃了刚才在我妈妈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丢给我一叠练习题，自己开始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我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他玩着玩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拿出一根正要点的时候，总算注意到了我在盯着他看。

「讨厌？」他拿着烟冲我比划了一下。

我摇了摇头。「没事，你抽吧。」

他又扯了扯嘴角，伸手揉我的头。

叼着烟尾巴抽了半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跟我说，你可别告诉你妈妈啊。我说好。

虽然那天晚上我妈进我房间的时候就闻到了烟味儿，我想都没想就说是老师抽的。

二

因为觉得他人很有趣，所以对于跟他一起学习也少了很多抵触心理。他虽然一直都一副非常不上心的样子，不过批改题目的时候还算是很认真的。

而且速度非常快。

「做得挺好的嘛。」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做好的题目。

「当然了，这点程度。」我多少感觉有点得意。

「我听你妈妈说啊，你总是不做作业，成绩也总是上上下下的，所以才要找个家教的咯。」

「因为很麻烦啊……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想做的……反正作业不用做也差不多都会了，考试成绩只要过得去就行了……」我嘟嘟囔囔地说着。

「你啊，」老师视线还是没从题目上移开，懒散地说着，「你是不是觉得，同龄人，学校的老师，还有家长，大部分都是傻子？」

我愣住了，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叼着烟，看着我。

然后笑了。

「嘿嘿，我懂。」

三

大概上了一个月左右的课，老师开始越来越不修边幅了起来，连胡子都懒得刮，常常是穿着T恤短裤就来了。

「好歹要见到我妈你倒是看起来像个老师一点？」我说。

「我放弃了，放弃了，反正你成绩也有上升不会开除我就行了，哈哈。」

「成绩上升不还是我自己的事跟你又没有关系……」

「谢谢你，谢谢你啦。」

熟悉起来之后这样随随便便的对话也每次都在我们之间发生，与其说是家庭教师，不如说是每次都跟一个邻居家的大哥哥一起玩。

虽然他讲起题来是真的很清楚好懂，托他的福课业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你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啊，不学习的话。」他依旧在我做题的时候开口扯些有的没的。

「打打游戏，看看小说，哦还有我其实，」我顿了顿，转头说，「我很喜欢写小说来着。」

「哦？」他看起来有点惊讶，「写些什么样的啊？」

「像是那种奇幻风格的之类的……」说出来让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写的很烂啦，我就写着玩玩……」

「挺好的啊。」他又开始玩起他的手机，头也不抬，「不如你要是时间之内把题做完了，我们就来讨论一下你小说的事情吧？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他的态度让我感觉有些微妙，说不上究竟是感兴趣，还是敷衍了事。

四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真的讨论起来，他竟非常的投入。从角色的塑造到剧情的节奏，他完全不像是在看一个初中生写的小说，反而认真地，细致地与我进行了修正与讨论。

用比起他给我批改题目的时候要更加认真很多倍的眼神。

我其实本来真的只是写来玩玩，但是他认真起来反而让我也开始严肃地看待自己写的东西。

比起考试的科目，我们每周更多的是在讨论起了小说的内容，让我妈妈知道了的话怕是两个人都少不了一顿痛骂吧。

但是这真的非常开心。而且我看得出来，乐在其中的不只是我，他也是一样的。

五

当然了，那结果就是，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的成绩又掉了回去。

以及，在他的怂恿之下我投稿的小说，被退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想也知道啦！」告诉他这个消息的那天，他特别开心，还请我喝可乐，他自己则拿着一罐啤酒咕嘟咕嘟地喝着。

「我会跟我妈妈说说让她不要辞退你……」我有点摸不清头脑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开心。

「没事啦，本来就是我在带坏你，她辞掉我我也没什么话说。」他又点起了一根烟，然后和往常一样揉我的头，我感觉他今天似乎比往常还要说更多的话，可能是酒精的原因吧。

「你看看，编辑给你写的评语，不是说了值得期待嘛，我就说了其实你写的很好啦！」他拿着我们讨论时用来记录的本子，兴趣盎然地说着，「这里面的点子有几个你之后再好好写写，肯定要比你这次的更好，你还没上高中，时间多得很呢。」

他一边说一边翻着本子里记录的内容，仿佛被夸的不是我而是他一样。

「老师，你为什么对我写东西投稿的事这么感兴趣啊……」我小口地喝着可乐，有些不解地问出了口。

「哈哈，我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最喜欢写小说啦。」他漫不经心地念叨着，「写了一本又一本，想着以后要投稿，然后有一天拿个奖，从此就可以靠自己写的东西来吃饭，那多好啊。」

「后来呢？」我瞪着眼睛看他。

「后来啊。」他直直地看着手上的本子。

「后来他死了。」

他叼在嘴上的烟上下晃动着，像是一根快吃完的棒棒糖。

「他死了。」

他的手快速地翻着手上的本子，他的眼神却不知道在看着本子后面的一个什么样的并不存在的未来。

「他……」

「老师！」

在他即将说出第三遍的时候，我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手上的可乐因为动作太大泼到了地面上。

我开口说道。

「我觉得，我跟他，挺合得来的……说不定我们一起能写出很好的小说来，真的。」

他扭过头来，投给我一个至今从未有过的轻蔑的眼神。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笑了，揉我的头。

「期末考试好好考，暑假我让你来我家玩游戏啊，我家有很多游戏机。」

他的手第一次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

但是我，至少在打游戏上是不会输的，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