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少如 参赛编号：138
1
这是一家装修古朴典雅的画廊，名字叫“自在居”，里面的陈设自然而质朴，平凡而雅致。院子里栽种了数竿修竹，几棵玉兰，清风徐来便婆娑起舞。
穿过院子，便是陈列作品的展示厅。清净素雅，悠扬的古筝声隐隐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我站在一幅画前定下来。画里是一个短发造型的女生，眼神清澈明亮，正饱含崇拜之情凝视着我。这个画里的女主角是七年前的我。
2、
七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我才二十岁，正当青春洋溢的时候。而作画的他，方子画，也仅仅才三十岁。
那年夏天，我们美术学院的学生会组织了社团活动，其中一项是油画，我报了名。社团请来了青年画家方子画，于是便有了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方子画站在教室中央，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他一边讲授作画技巧，一边在画布上作画。我坐在一个角落里仰望着他，面前的画布一片空白。
下课后，同学们渐渐离去。方子画还在教室里作画，我鼓起勇气走到他跟前，请求他帮助我学习作画。他抬眸一笑，爽快地答应了。
他叫我坐在身旁，看他继续完成刚才的画稿。他时而温柔，时而颠狂，时而自言自语，时而紧抿双唇。我一直静静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画稿完成后，他仿佛回到现实，错愕地看着我，问：“你是精灵还是妖？可以一直这么安静。我以为你走了呢！”
我摇摇头，继续凝望着画，发出我的一通赞叹：“老师你真厉害！画得真美！这房子这田园，太美了！”
“是吗？”他莞尔一笑，“你确定吗？你喜欢这样的房子吗？”
“喜欢！”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梦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宁静、平和。”
“我也是。”他站起来，“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下节课你会来吗？”
我低下头：“我怕我太笨，学不会。”
“喜欢画画吗？喜欢的东西才能学会，你喜欢的话，我教你。肯定能学会。”
“喜欢。”我抬起头来凝视着他说。
他一怔，许久才说：“好。下节课再见。”
这是我和方子画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们没想过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后来。
3、
我和方子画第二次见面是在第三个下节课。当我提着工具包走进教室的时候，他正好抬头看着教室门口。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分外明亮，我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依然坐在上次那个角落里，安静地听着他讲课，胡乱地在画布上涂涂抹抹。一节课就这样结束了。
等同学们都散去后，他向我走来。白衬衫、黑长裤，简单又好看。我不禁杵在角落里看着他出起神来。
“同学，前两节课没看见你，我有点失望呢！”他朝我咧嘴一笑。
“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他一只手扶着我的画板，漫不经心地说。
“温言。”我低声说，有些不安。
我刚才在画布上乱七八糟无章法的涂涂抹抹，现在可让方子画笑话了。真想立马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摸了摸画布上我的署名，自言自语道：“温言。”扭头看了一下我，说：“温言同学，很有天分，色彩调得很大胆。”
我惊愕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天分！我有吗？
他肯定的点点头，“真的，很有天分。我教你，你认真学。”
我马上兴奋起来，立即向他表决心：“老师，我今后一定全力以赴投入学习中，保证不迟到早退不旷课，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出色的女画家。”
他笑笑，不再言语。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真的做到了不迟到早退不旷课，全力以赴地学习画画。在他的悉心指导下，我的画也开始可以入眼了。
也许他是对的，我有天分。
4、
快放暑假时，他带我去他的画廊。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自在居”。
竹子刚栽下不久，玉兰花也才长到一米多高。他带我穿过院子，给我描述未来的美好：一竿竿修长的竹高过围墙，洒下一片绿阴。微风拂过，竹影婆娑。朵朵洁白如雪的玉兰花在风中绽放，幽幽的香气萦绕四周。
第一次看到展厅，宽敞明亮，素雅清净，很是激动。我流连在一幅幅柔和明媚的作品中，感受着田园的浪漫情调，浑然不觉一双炙热的眸子一直停在我的身上。
他待我欣赏完所有作品，便领我走过回廊，来到里面的画室。这是他画画的地方。四壁洁然无一物，唯有一桌一椅一几一画板，几张晾着的画布。地上散落着斑斓的颜料。
他把画板上的布撤了，换上一张白布，浅浅一笑，示意我动手作画，然后他在旁指导。我听从了。我看着笔下的世界在他的指引下渐渐明晰起来，生动起来，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靠着我很近。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他的气息暖融融的，我的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暖流，抬眸看他，他的眼神炙热而坚定。我想，我爱上他了。或者说，是崇拜、欣赏的成分多一些吧。
青春是一面张扬的旗帜，我把这面旗帜高高地插在他的“自在居”。只要学校没课程安排，我就在“自在居”学画画。学校社团的画室课程我也一节不落。画画的技法渐渐娴熟，画画的功力也日渐成长。
我们经常两个人待在他的画室里，安安静静的作画，没有第三个人来打扰。有时候，他会突然走过来从背后紧紧抱着我，暖暖的气息吹在我的耳畔，低声地叹息：“你是精灵还是妖？”我会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子画，我是温言。”有时候，他会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云天出神，眼底一片灰暗。叫唤几声后，他扭头应了一下，眼神迷茫而忧伤。
整个暑假，我没回家，一直住在“自在居”。我疯狂地爱上作画，一如疯狂地爱他。他在这段时间里，画出了大量的好作品。我也开始投寄自己的作品参加各种比赛。也许是我真的有天分，也许是他指导的功劳，我的作品获奖了，我开始在美术学院崭露头角。
有一天，我接到一封电子邮件，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发来的录取通知书，报名截止时间在两个月后。这时候，他才告诉我，为了我能有更好的发展，他偷偷给我寄了资料过去学院申请入读。
我既高兴又忧伤，他摸摸我的短发，一脸欣喜：“温言，你有天分。你一定要去，你会成为名画家的。”
“我不是已经有你这个老师了吗？有你就可以了。”我其实是不想离开他。
“不，我带不动你了。你要去跟顶级的教授学习。不要埋没了你的天分，温言。”他语气坚定。
我沉默不语。他把我拥入怀里，静静的，连空气都带着忧伤的气味。
5、
妈妈知道了后，无比坚决地给我办理护照，准备资金。她和爸爸结婚20年来首次意见一致，我却迟迟不想预订机票。
方子画开始和我深谈，不管深谈还是浅谈，我都拒绝离开。他很少动笔了，经常坐在窗前发呆。我走过去拥抱着他，用鼻子蹭他那冰凉的脸。他无奈地拍拍我的手，忧伤爬上他的眉头。
距离报名截止日期还有十天，我依然迟迟不动。这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画室时，看见方子画和一个打扮时尚、身材妖娆的女子纠缠在桌子上。那女子看见我时，眼神迷离的问我是谁。方子画嘴角带着玩味的笑：“一个玩腻了的女人。”我如雷轰顶，脑子一片空白，仓皇而逃。
我奔跑在路上，眼泪拼命的涌上眼眶，而后掉落下来，碎在坚硬的马路上。我的心痛得如刀子割绞。割一下，绞一下，痛一阵子，痛一阵子。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妈妈叫着喊着，我径自奔进房间，锁上门，不理不顾地号啕大哭。
后来，我带着妈妈准备的行李，拿着妈妈办理好的护照，在妈妈的陪同下走进了机场。飞机升上高空的那一刻，我想我和方子画不会再有后来。
6、
后来，我毕业了。后来，我成为了一名青年画家。7年后，我回到学院任课。
后来，我从报刊上看到方子画的画展报导。于是，我来到了“自在居”。
我左右环顾，招手示意了一下，一个工作人员向我走了过来。
“你好。请问，这幅画卖吗？”我微笑着问。
“对不起，女士。这幅画是非卖品。您可以看看其他的作品，也许会有您喜欢的。”工作人员礼貌地回答。
我有点失落：“请问，作者在附近吗？我可以和他谈一谈吗？”
“抱歉，方作家现在不在这里。或许，您可以和这里的负责人方先生谈一谈。”
我立刻表示乐意，于是在她的陪同下，我在办公室里见到了画廊负责人方先生。一个长得和方子画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
我向他表明来意，说是方子画的旧友，想见见他。方先生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他交给我一封信，说是方子画留给我的。
“他人呢？他，还好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弟弟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已经离开四年了。只是我们遵守他的意愿，不对外宣布。”方先生淡然地回答。
我的手突然一抖，信差点掉落。
方先生瞥了我一眼，继续说：“谢谢你给过他的快乐时光，他曾经很不快乐。和你在以前那一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开画展，也是他的意愿。他说你一定会来找他。”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那张非卖品，是他指定给你的。”
我的心一阵颤抖。
带着方子画的画和信，我步履沉重地走出“自在居”。经过院子时，我发现竹子已经高过围墙，玉兰花也两米多高了。这是他以前给我描述过的。
7、
我把自己锁在卧室，安静的读方子画留给我的信。一边读，一边落泪。他曾经突如其来的忧伤与迷茫，我懂得太晚。
我把我的画像挂在卧室。画里的我，短发飞扬。画外的我，长发及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