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苍天饶过谁（中）

       孙喆没有关闭摄影机，他在医生办公室观察着这个女人。她面色淡淡的，端坐在病房门口，一点看不出对女儿的担心。

       想了又想，孙喆假装是无聊的病人家属，慢慢踱步到走廊上，无意识的看着墙上贴着的卫生宣传画，竖起耳朵听病房里的谈话。

       中年男人的声音听着怒不可遏：‘你还上什么学啊？成天惹是生非，不知道尊重师长，团结同学。人家打你，人家怎么不打死你啊!从小就知道扯谎不带挪屁股，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别上了，马上给我退学。你不是看不上学校吗？正好 成全你，省的你成天丢人现眼。’

       女孩的嗓子都哭哑了：‘不要，爸爸！我求求你，你让我上学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不会还手还嘴，我以后再也不会闹出事请来了。我一定听老师的，听同学的，他们让我跪着听课都行。求求你，爸爸，让我上学吧！’

       孙喆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竟然是一位父亲跟女儿的谈话。他如果有女儿，谁敢动他女儿一根手指头，他一定会跟哪个人拼命的。周小曼都样子那么凄惨的躺在医院里了，她爸爸居然还怪她脾气不好。跟别人起纠纷。

       他的女儿，快要被人打死了啊！

       孙喆忍无可忍，一把推开病房门，转头冲门外神情清冷的姜黎吼：“你丈夫这样对女儿，你这个妈时死人啊！”

[if !supportLists]·        [endif]摄影组的人吃完了饭，又重新返回医院准备采访父母。摄影师一眼就看到他那个脾气火爆的师弟又跟人杠上了，忍不住头疼。

[if !supportLists]·        [endif]他赶紧上前打圆场：‘哎呦呦，小孙，干嘛呢，怎么跟美女说话呢。’

姜黎柳眉微蹙，轻声细语道：‘这位先生，您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作为母亲，我在孩子爸爸教育她的时候，贸贸然插嘴，对孩子不好。您说，我们都开口说话，孩子应该听谁的？我跟丈夫约定好了，小曼的教育问题，由我丈夫负责。’

记者一下子有点儿听楞了。似乎教育专家是说，父母一方跟孩子沟通时，另一方最好不要反驳对方的意见，否则孩子会思维混乱。

        孙喆大概是长期拍美女，对各色美人都免疫了，面对跟古典画里走出来一样的姜黎，也不假辞色。

        他冷笑道：“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又当妈的不管女儿的道理，你这不是不插手教育，而是不管不问。就是当人后妈的，也有义务照顾好继子女！再说，你跟你丈夫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已经差距达到南辕北辙，完全没有办法在教育理念上找到任何认同点上了？既然这样，你俩是怎么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

        姜黎面上显出一层薄怒，声音隐忍而克制：‘这位先生，请您说话时注意一点。’

        周文忠面色如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记者的长枪短炮，他不得不强行贴上严父的面皮。他主动走出病房门，替妻子解围：‘小曼教育问题由我负责，这是我跟我爱人商量好的。这样的家务事，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

        周小曼哭得太厉害了，脑震荡的后遗症，让她在病房里不住的呕吐起来。

孙喆赶紧过去扶着这可怜的小姑娘。他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爹妈。当妈的对女儿不管不问，活像是陌生人。当爹的只会一味的指责逼迫女儿。明明周小曼已经这么凄惨了，他们竟然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当爹的甚至还嫌弃她没有被打死！

        这对夫妻有毛病吧，神经病！

周文忠听到女儿的呕吐声，恨不得用一床棉被将她给盖住。这个大女儿为什么永远都这么不堪入目，没有能让他拿得出手的时候。

周小曼脑袋昏昏沉沉的，耳朵嗡嗡作响。后面大人们说了什么，她完全不清楚。好像是值班医生过来了，大发雷霆，说她需要绝对静养休息。所有人都撤出病房，只剩下没有发言资格的孟超跟川川陪床。

孟超看了眼川川，客气道：‘你要有事，就先走吧。’

川川蹙着眉，他想问一问程明明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疯了，怎么能这么做。他跟周小曼打了声招呼，闷头出了病房门。

孟超看着沉默的周小曼，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不说啊？”

这个女孩子，在学校里挨打，肯定不是第一回了。他想起前天晚上看到她肿起的脸，说不定，那一次她就是被人给打了。

周小曼的头晕乎乎的难受，她不敢大声说话，只轻轻呢喃了一句：“跟谁说，说什么。”

一句话，让少年哑口无言。

她的父亲不相信她，她的母亲压根不管她，她的老师带头殴打她，她的嚣张睁眼说瞎话。他跟谁说？

到了第二天，周小曼的情况好点儿了，恶心想吐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也能小声回答记者的提问了。

记者问了孟超昨晚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说？”

脸上还能看出明显青肿的少女气若游丝：“爸爸不让说，说了爸爸会不高兴。”

记者谆谆善诱：‘爸爸为什么会不高兴。’

少女的表情明显有些害怕，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声音更小了：“爸爸说，要与人为善。我不惹别人，别人自然也不会惹我。”

说到这里时，似乎是勾起了小姑娘的委屈，她抽噎了起来：可是我没撒谎，我真的没有惹过别人。

       今天的女记者看着女孩的模样，于心不忍。

       正好院方安排的护工打了病号餐回来给周小曼，女记者就顺着病号餐的话题问下去；‘那你想不想回家，吃妈妈做的饭呢。’

周小曼长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儿，她轻声细语的向护工阿姨道谢。听到记者的问题，女孩明显愣了一下，露出个怯生生的笑容：“我没吃过妈妈做的饭。妈妈要照顾妹妹，没空给我做饭。”

       电视屏幕上，少女努力想做出释然无所谓的表情，可是她太小了，稚气未脱的脸，还不会隐藏心事，观众可以明显看得出她的失落。

       记者追问下去“妈妈为什么不做你的饭？给妹妹做饭的时候，顺便给你做一分也行啊。”    

       女孩细声细气的解释：“我跟妹妹体质不一样。我妈妈是高级营养师，她按照妹妹的体质制定了食谱，我吃，不合适。”

       记者敏锐的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尖锐的问了自己的采访对象：‘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你，对你不好？’

       女孩着急起来，徒然的瞪大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慌里慌张的解释：“不是的，没有。妈妈很疼我的，我们家里，可乐雪碧薯片，都是给我准备的。妈妈都不让妹妹分我的零食呢。”

       采访画面切到了下一个场景，小区附近的社区超市里，收银的阿姨高声大嗓的驳斥记者的话：“你被胡说八道，周家的情况我知道，他们家里是最溺爱大女儿的。什么可乐啊，雪碧，芬达啊，薯片啊，果冻啊，都是给大女儿准备的零食。就是他们家小的姑娘想要喝雪碧，小姜也是说回家用蜂蜜跟醋调给她解馋。她还对大女儿不好啊。我就没见过小姜对大女儿说过重话。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小曼面团一样的人，那个女老师骂她妈的时候，她都要驳斥的。感情不好，女儿能这样对她妈？”

画面又切换，采访对象成了薛教练。她皱着眉头回答记者的问题：“对，我们体操队队员的饮食非常有讲究，新鲜的蔬菜水果，充足的蛋白质是必须的。我们有专门的膳食管理。像一些可乐雪碧薯片之类的零食，孩子们都得管住嘴巴，坚决不吃。”       镜头切换到生活台新闻点评节目主持人的脸上，三十多岁的短发美女看上去知性而干练，她朝着电视机前的观众问好，直接切入今日的新闻主题：“校园暴力屡禁不止，艺体之花被打为何？”

       主持人侃侃而谈：‘之前，我们的节目已经播方过事情发生当日，学校的监控视频跟我们记者拍下的录像。这个十四岁的少女，银河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俩次遭到班主任的殴打。第二次，学生也参与进去，直接将可怜的女孩打晕了，送到医院去抢救。按照道理说，孩子遭受这样的虐打，父母是最近该心急如焚的人。可是这户人家的奖章反应，却让我们记者大吃一惊。

       电视画面切换到周小曼受伤当天，放在医生办公室的摄像机拍下的画面，声音是记者落在病人床头的录音笔录下的。娇美端庄的少妇姿势娴雅的站在病房门外，房间里清楚的传出，高级工程师对女儿的谩骂。

       面对节目组的责问，这位美少妇给出的解释是，她不插手女儿的教育问题。这是为了尊重丈夫的教育权。

       电视画面有切换到演播室里，主持人现场采访教育专家：‘陈教授，您老是国内著名的亲自教育专家。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专家侃侃而谈，说了国内国外的相关研究，表示父母一方主导的教育理念是可行的。但是，这不意味着另一方对孩子不管不问。

       节目录制的差不多了。主持人跟专家握手道谢，邀请对方下期也来参加节目。

       结果专家出去以后接了个电话，立刻神色严肃起来，折回头跟节目组沟通。他要求将自己说的话剪辑掉，他重新找立足点进行评点。

       主持人一愣，旋既迟疑的开口：“李教授，我们的节目效果很好啊。昨天的节目播出以后，我们电视台热线都打爆了。很多人都想向您咨询呢。”

       李教授一点儿也没被美女主持人的软言好语取悦到，他面上带着笑，态度却是不容置喙，必须得剪辑掉他的点评。

       当天节目播出时，点评内容变成了不良影视文化对校园的冲击。年初播放，三月份被禁的《xx花园》成了反面典型。

       李教授痛心疾首：“那几个所谓的男猪脚就是典型的校园霸凌的恶棍。这样的影视作品播放后，引来一堆不明是非的学生的追捧。孩子们只看到所谓的酷帅炫，谁看到了血与泪。就因为他们有钱有势，所以他们作恶都带着光环？这是错误的！人要知道是非曲直。错误的引导，那就是文化糟粕。”

       原本台里接到了上面领导打招呼，要把当天拍摄的周文忠夫妻的画面给删掉。但是播放的时候，忙中出乱，原本制作好的部分被播了出来。

       当天的值班领导气急败坏，一个劲儿的责骂众人为什么不小心点。然而覆水难收，播了都播了，又不是报纸，还能收回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