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渭河是西安市内的河,直到有一天以前公司老刘在微信上说他在宝鸡也见到了一条渭河,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渭河的源头在天水。白居易丁忧期间《渭上偶钓》:昔有白头人,亦钓此渭阳。钓人不钓鱼,七十得文王。抒发君在渭河头,我在渭河尾,日日慕君不似君,同饮一河水的思古幽叹。姜子牙钓鱼台在宝鸡陈仓的渭河支流蟠溪河,不算渭河头,白居易居下邽渭上,也不是渭河尾。但是跟白居易的下邽对应,渭河上游确实有一个上邽,据说秦人的老祖宗最早镇守西戎蛮夷之地,还负责给周天子养马。西戎的位置就在甘肃天水、宁夏六盘山一带。天水有个土著人氏族叫邽戎,秦人攻占后就把地名改叫邽县。后来秦人越过陇山一直向渭河下游发展,在渭南将随军邽人留下重建了一个邽县,这样就有了上下邽。渭河全长八百多公里,是黄河最大的支流,长安八水都是渭河的分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为见见渭河尾,我打算跑趟潼关,事前做足了功课,看的方面要找渭河入黄口,查了地图位置在三河口。吃的方面要找潼关肉夹馍,比较知名的有刘超和梁喜娃两家,带的就只有潼关万盛园酱菜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是我们熟悉的一句话。但说这话的人我们却并不熟悉。潼关县入口处矗立的雕像会让人误以为是横扫千军的大将,但杨震却是个地道的读书呆呆(aiai)子。《后汉书》这样记载:震少好学,明经博览,无不穷究。大家都叫他:“关西孔子。”这位爷五十年致于学,不肯当官。大将军邓骘闻其贤请他为自己做事,推举他为秀才,后到烟台东莱当太守。上任途中,道经潍坊昌邑,以前举荐的荆州秀才王密在昌邑做县令,白天拜见了杨震,至夜怀金十斤(大约今天五万元购买力)送给杨震。杨震说:“我懂你,你不懂我,何也?”王密说:“暮夜没有人知道。”杨震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王密惭愧而出。这种秉性的爷,其下场不难猜测,五十岁开始做官,因做官清廉,为人耿直,七十岁就被汉安帝遣返原籍。历史上被下岗的忠臣何其多哉,这位爷竟想不开饮毒酒自尽在洛阳几阳亭。雪后初霁的晴朗心境被杨震遭际的阴霾遮去了些许,不过很快就被果腹的爽足感替换了。进入县城直奔刘超家,究其理由,因为它是百度里搜到的第一家。点餐时,看我盯着菜单犹豫,老爷子帮我也要了两个优质纯瘦肉夹馍和一份馄饨。
其实潼关去过好几次,为什么还要去?理由说起来不简单,其一它是渭河汇入黄河的地方,我想饱览三河口的壮阔;其二听说沿黄公路陕西段的起点就在潼关,我去踩个点;其三它也是汉代以后关中四关(潼关、散关、武关、萧关)的东大关,汉代以前是河南灵宝的函谷关,我想从最近的潼关走起,测量一下关中平原的博大。如果以赏景为动因的出行叫做旅游,那么被眼见为实的诱惑所驱使就应该叫做寻访。没错,我就是想用自己的脚踩踩渭河、洛河入黄三河口的泥沙,亲眼望穿八百里秦川滚滚黄尘下的东尽头,去探寻秦川、关中这些张嘴就来的名称来历,去感受它们与秦人的不解之缘。
吃完肉夹馍,我们就近先去酱菜博物馆逛逛。潼关酱菜之有名,得到过鲁迅先生的点赞,可见名不虚传。以前出游跟导游一个景点一个景点走马灯,博物馆甚少光顾,展览馆更是没去过。仔细想想,博物馆展示的是历史厚度,展览馆揭示的是深度细节,而听音乐会则是晒素养,都很有逼格,而参观酱菜博物馆确实也是这次探寻收获最大的。你一定吃过酱菜,但你不一定知道酱菜的酱是怎么做的,博物馆用实物和图片告诉你潼关酱菜制酱的百年工艺,它是用馒头捂被子发霉,再加盐水搅拌,然后晾晒数月而成。老板演示老店酱菜的纸绳打包一丝不苟、老板娘讲述酱菜厂的变迁更是饶有趣味,而这小小的酱菜发展史也和潼关老城的兴衰紧密相连。
离开酱菜厂返回高速路口,曾几何时,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巍巍潼关就屹立在黄河岸边的塬上。古人以河水撞击塬壁发出潼潼之声命名潼关,不过沿河而建的古潼关早已荡然无存,因防洪老城解放后迁到了现在的地址,也就有了酱菜厂的搬迁。潼关故址上正在大兴土木,因为看多了这种赝品,其实并无多少好感。好的文化应是留住岁月的痕迹,如同珍藏一瓶陈酒,历久弥香。没有时间的积淀和风雨的浸淫,仿古有何味道?
沿着河堤一路向西大约两公里,远远看见一块丑石上刻着三个大字:三河口。这可是我梦中的三河口?意念中那种壮阔、苍凉、荒远的岁月感哪里去了?机器开凿的齐整砌石河堤、崭新油漆的实木栈道和似曾相识的仿古灯,一如同质的克隆风格。写到这,想起在某文化区看到的警示牌:慢!小心文化!当文化摧毁文化,尤其是权力麾下的伪文化、劣质文化以保护和发展名义迅速破坏原生态文化遗存的时候,文化跟暴力并无二致。
老人说,看景不如听景。我再加上一句:听景还不如想象,以此作为这一话题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