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一阵雨声将她吵醒的,雨下得很大,稀里哗啦的,拍打着窗玻璃。夕颜发现有雨水渗进来,连忙爬起来关紧窗户。
窗外的世界一片朦胧,如梦如幻。山坡下湖面被雨点拍打着,成了星星点点的凹凸不平的镜面,镜面上糊着一层轻柔的雾气,袅袅绕绕,如同幻境。山坡上被雨冲刷的青草愈发滋润,完全看不出秋天的沧桑与颓败。
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夕颜总觉得是夜里开始下的,因为这一整夜,夕颜似乎都听到淅淅唰唰的雨声。
夕颜正洗着脸,听着雨声渐渐减小。不一会儿,雨声完全停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了进来,柔软而又明亮。
这个城市的天气总是这么令人琢磨不透,刚才还是淅淅的大雨,转瞬太阳就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包子......豆浆......夕颜听着楼下院子外传来一声叫卖吆喝声。忙趿着鞋穿着睡衣朝楼下跑去,正好碰见弱水也出门来买早餐。
她微微朝他笑了笑,忙朝院子外跑去。他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叫住了买早餐的三轮车。
夕颜点了一杯豆浆一个包子,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却发现自己下来得匆忙,身上并没有带钱。哈着腰向老板说,哎呀,我身上没带钱,你能等我一下么?说着就提着睡裙下摆往回跑。
等到夕颜拿了钱回身下到楼下时,弱水正站在院子中央的路上,一手提着一袋早餐,光从院子的左边照了进来,在院墙下投下一片阴影。他左右两侧的菜园里,红辣椒通体透明,红得彻底,让人舍不得去触碰,生怕破坏了这一地的红。
夕颜愣愣站着,看着他。此时的他,格外温暖,像一幅画。
傻站着干嘛?他嘴唇微微动着,声音便传了出来。
哈?夕颜指着自己的鼻子,仿佛是在说在跟我说话吗?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就消失。他走了出去,将一袋早餐塞到她的怀里。她愣愣地接着,嘴里说,谢谢,多少钱。他摆摆手,回屋轻轻掩上了房门。
夕颜提着早餐回屋,默默吃了,又换了身衣服。衣服旧了,倒也还合身。纯白的衬衣,浅蓝的热裤。
秋天已经来了好久,可这座城市总也看不到半点秋天的样子。树叶依旧碧绿。草儿虽微微发黄,但看起来还是生机勃勃。天气也不见凉,中午热的静坐也能出汗。唯独早晚丝丝透凉的空气让人觉察出一点秋天的味道。
换好衣服,一个人干坐着,甚觉无聊。从书柜里翻出两本书来,却都是张爱玲小说集。胡乱翻看着,正看到“墙是冷而粗糙,死的颜色。她的脸,托在墙上,反衬着,也变了样——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一张脸。......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
脑海里忽然想起弱水那张苍白的脸,以及他微微有些发肿的眼睛,还有楼下围着院子的那堵斑斑驳驳的矮墙。鼻子里却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炒辣椒味儿,她放下书,遁着这味寻去,开门,下楼,只见弱水的屋里冒着淡淡的烟雾,却辛辣无比。
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炒辣椒了。
夕颜正准备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轻轻推门进去。客厅无人,左侧墙上有一扇窗,窗户拉着窗帘,使屋子显得昏暗。窗下是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红漆木桌,桌上零零散散的堆着些书,不很整齐,以至于显得有些凌乱。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半开半合着,键盘被摩挲得很光,似乎是经常用电脑。四壁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品,显得很空,很孤独。屋里的家具很少,一张吃饭用的八仙桌,桌子的左右两侧各放着一把红漆木椅,和夕颜屋里的那种椅子一样。屋子右侧开了一道门,烟雾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想必那儿就是厨房了。夕颜轻悄悄地朝厨房望去,见弱水左手端锅,右手拿铲,在煤气炉边挥舞着身影。
正看着。阿嚏,辣椒味钻进鼻子,夕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转过身来看了夕颜一眼,夕颜看见他脸上戴着一只白色口罩。然后他又回头继续炒他的红辣椒,炒了两铲,便关了火。他摘下口罩左边的扣子,让口罩挂在他右耳上,朝夕颜走过来,看了夕颜一眼,就朝里间卧室走去。夕颜尴尬地站着,在心里默默地责怪自己,怎么能随便就走进别人的房间里来呢?看吧,现在他理也不理你。正想着,就看见他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的口罩。
夕颜想转身跑出去,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只得呆呆站着。他走到夕颜身边,面对夕颜站着,轻轻拂动夕颜耳后的细发,将口罩戴在她脸上。夕颜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脸上,柔柔的,痒痒的,让人心中不得安宁。他帮她戴好口罩,又侧着头细细端详了她一眼,便伸手扣上自己的口罩,转身朝厨房走去。
在这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夕颜的心却像在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刺激,一会儿又安然。她看他走到厨房门口,便鼓起勇气问,你也喜欢吃辣吗?夕颜知道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个问题,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从他口中得到的也无非是,是。而这却把她自己喜欢吃辣的信息告诉了他。但她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开场白来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嗯,他回头看着她说,你也喜欢吃辣?他问了跟夕颜一样的问题,这使夕颜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喜欢吃辣的那种感觉。既有抽烟时的飘飘然,又有喝酒时的麻木感。夕颜自顾自说道。末了,夕颜又看了一眼弱水,见他只是站着,却不说话,就问,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他声音低沉的回应了一声。
夕颜还想继续问一些问题,他已经转身进了厨房。夕颜跟了进去,看着他重又开了火。左手拿锅,右手提铲。噼噼啪啪地炒着红辣椒。他专注地看着锅里炒得焦脆的红辣椒,眼睛里流着泪水,扑唰唰地滚落下来,濡湿了白色的口罩。
夕颜不知道他是伤心哭了,还是被这辛辣的辣椒味给熏哭的。原来这辣椒不仅仅是可以吃,还能疗伤呢。她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锅里的红辣椒上下翻滚,挤来挤去,最后个别的辣椒终于经受不住猛烈火势的炙烤,在锅里痛苦地呻吟着,火红的表皮慢慢变了色,变成焦黑焦黑的炭色。弱水腾出手来关了火,将炒焦的辣椒倒入石盔中,用石捣小心捣着。辣椒刺剌剌地被石捣挤压,碾碎。夕颜看着他,觉得他动作做得流畅,利落,如行云流水一般。夕颜想起小时候外公捣辣椒的动作,也是如他这般流畅利落,不禁有些恍惚了,竟好像眼前的人就似外公一样。她痴痴地看着他,听着他捣碎辣椒的欢快声音。
他将辣椒完全捣碎,将辣椒粉倒进一个小陶罐里,封了口。做完这些,他竟然主动开了口,说,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夕颜有些惊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又确确实实是真的。隔了好久,夕颜方才如梦初醒似的,说,好啊。接着他指着客厅里的书桌说,那里有书,无聊可以看。说完就动手忙活起来,他戴上围裙,挽起袖子,俨然摇身一变成了家庭主妇。见夕颜愣愣站着,他便又说,去那边看书吧。
夕颜只好乖乖地走出厨房,谁叫她不会做饭呢。哼,要是会做饭的话......
夕颜翻看着书桌上的书,大多数都是文学的,也有哲学的,政治的,历史的,烹饪的。种类很多。有些书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也有些是自己买的。书被翻得很旧,很多书上面做满了批注,勾勾画画的,很潦草,不是很能看懂。
他是干什么的呢?似乎不是学生,看他年纪虽然不大,可也好像过了学生的年纪了。莫非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不可能,如果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的话,学姐应该是知道的。学姐在这里住了一年,也没听学姐说过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夕颜想到这里,忍不住呵呵笑了。她完全不敢想象他是老师上课的场景,他话那么少,上课是不是都是学生在说呢。
真是个怪人!夕颜捧着一本书,歪着头朝厨房里看着。
他瘦削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不一会就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夕颜放下书,站起身来迎过去,接住他手中的菜,嘴里说,好了吗?
嗯。他答应了一声。
菜少了点,不过应该够吃。他又说道。
够了,够了。夕颜忙说道。
一碟胡萝卜炒土豆,红黄相间中又点缀着些许青椒的绿,色彩绚丽却不浮夸,让人看了胃口大开。一盘青花瓷碗盛装的红辣椒炒肉,红得艳目,瘦肉铺陈其间,令人垂涎欲滴。
夕颜端起盘子嗅了嗅,抬起头来说,好香呀!
他笑了,拿起筷子夹起一丝胡萝卜送到她嘴边。她有些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像只熟透了的苹果。犹豫片刻,还是将胡萝卜丝迎进了嘴里。她细细嚼着,慢慢品味。香味,甜味和微微的辣味在嘴间漫溢,最后抵达心灵。
怎么样?他看着她,轻轻问道。眼神里满是期待。
嗯,好吃!夕颜说着,将盘子放在桌上,接过他送过来的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夕颜又看见他笑了,这次的笑容格外灿烂。热气腾腾中,他绽放的笑容,像极了盛开的花朵。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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