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睿在朋友圈发了条动态,照片是他站在海边的背景,日落和逆光带来异样的美感,可惜只能看到人的轮廓。文案内容他写到:山前不相见,山后不相逢。这是宋冬野“郭源潮”中的一句歌词,我猜想他要离开涠洲岛了。
18年暑假我在涠洲岛一家民宿当义工。这种义工形式源自国外几年前流行的打工换宿, 旨在帮助没钱但是想要旅行的人提供居住和饮食等生存基本条件,作为交换,义工要帮助老板做一些基础的劳动,环境清洁或做饭。阿睿是另一家简餐店的员工,因为两家店之间的老板是朋友,我们之间的往来倒是比其他人要频繁。他比我年长一两岁,身高大概一米七八,体型瘦削,乍看之下感觉不到一百斤的样子。高中毕业后阿睿便出来闯荡,去过许多地方,后经由一位在涠洲岛生活的老乡小宝推荐,便来到了这座海岛。
我刚到涠洲岛那会儿阿睿已经在那工作一个多月了。他是个厨子,厨房以内是他的战斗基地,整个简餐店只有他一个厨子,旺季整日在厨房间忙活,下班后找我喝酒时身上总带着刺鼻的油烟味。
上头后他会跟我吐槽:
“还是你们店好,每天不用干啥,看看店磨磨咖啡“
无论在哪儿,阿睿总在期待。
简餐店老板叫十三,三十出头胡子拉碴,是个十足的文艺青年,因想要追求某种世外桃源带着妻子来到涠洲岛开了这家简餐店。可到涠洲岛后没几年妻子便与他离了婚,整个人一蹶不振。因无意打理,白日梦也从当初的网红店变得无人问津。
因为追求幸福而来到涠洲岛,也因为涠洲岛而失去了挚爱,得与失的天平间,获得的似乎并不因环境好坏而得到更大的比重。
19年初十三终于承受不住现实的压力。岛上商家挣钱的月份唯有寒暑假和公共假期,其他时间甚至可以关店暂时歇业。所有旅游景区的一大特点就在于:若是旺季挣不到钱那么迎之而来便是连续几个月的零碎收入和房东的收租通知。简餐店没熬到暑假的大旺季,在次年年初草草转让,而阿睿也不得不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大半年的网红简餐店。我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来,就像我离开时跟我们店老板说的那句:后会无期。
涠洲岛纵然是一个梦幻的地方,但在它安逸之下包裹的是某种不安全感,没有欲望、物质条件没有保障。我待了一个多月愈发感觉到那阵不安全感,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长待,也不可能再回去。
后来的一次聊天中他跟我说自己又回来了,而且搬进了我曾经生活的客栈,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我问他你还会待多久,他表示不知道,
总之先待着呗。
意外总是随之而来,在我和其他朋友都认为他会在涠洲岛待到我们店倒闭那一刻时他再次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他说他要回来了,回来途中正好经过我的城市,问我要不要一起出来喝一杯。我并不在意老友重逢,他电话里真正刺激到我的是那句:我又要走了。我了解他的性格,只要一个地方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是绝不可能离之而去的,这次走人绝对有某些值得我挖掘的问题。经多次提问后他终于说出原因:
某一天晚上他正在院子外拍星星,恰逢此时正在房间内洗澡的女义工发现自己被偷拍,匆忙跑出院子,看到阿睿正在外面拿着相机,便以为偷拍义工洗澡的人正是阿睿。
我不在现场不知道事件的起末真相,若是以女义工洗浴间窗口的高度来看阿睿的身高完全是可以探手机的,更何况看到阿睿时唯独他一人拿着手机正在拍照。我们是个独栋,周围最近的民宿距离也有个几百米,这么短时间内想要逃跑而不被人发现很难做到,但阿睿性格内向,话少,偷怕洗澡这等龌龊事怎么看也不是他的风格。整个事件怕是没个答案了。
女义工把被偷拍这件事告诉老板,老板马上让阿睿走人。但阿睿这个傻逼到底是太过感性,给老板发了一大串感性文字:今天买洗发水花了多少钱、还有什么事没干,最后来一句老板你以后要少喝酒、不要晚睡什么的。可老板是个男的啊,这行为是不是太过网易云了呢。
我问他有何打算,他说自己走还是会走,只是目前还找不到工作,出去之后不知道干嘛。高中文凭的阿睿终于体验到社会的毒打。
不好说阿睿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亦或像是想借助涠洲岛安逸的生活来麻痹现实的冷酷。他在城市与海岛之间来回奔驰,城市容不下他,而海岛上的她又如立危舟,在两者间飘飘荡荡,始终不得落地生根。
没到两个月看他朋友圈最新的推文,发现他再再次回到了涠洲岛。这次我想要他理清一个冷酷的事实:即便已是涠洲岛的故友,可涠洲岛和其他城市一样,不会接受没有生存条件的人,于他于海岛,两者终究还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