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水清心宁
1
今年夏天热,而且长。已经是快要开学的时候了,中午还三十六七度的样子。这个小城有一个习俗,立秋时节,在马路边上烧纸钱,名曰送寒衣。天气转凉,给逝去的亲人送去添加衣服的钱。傍晚或夜里,马路边上,地上一堆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单膝或双膝跪在一旁的人忽明忽暗。地上的落叶被正午的太阳烤得焦黄打卷,夜风吹起,树叶贴着地哧啦哧啦地跑。
我从小就不信这些做法。我妈说我胆子大,“可不是!我都被你送到阎王爷那里去过!”每当我妈说我胆子大,我都是没好声气地怼过去。
我妈一声不吭地低下头,继续纳她的鞋底。只是刚才还哧啦哧啦扯得欢快的粗棉线这会儿却是拽不动的样子。妈眉头一皱,牙缝里咝地一声,指头上一粒红豆大的血滴子——戳着手了。
我装着无所事事,任由我妈甩掉血滴子,把那针扎的手指头含着嘴里吮。
别说我心狠无情。她是我妈,可她曾经把我扔到庄子后边的菜园子里整整一夜!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都还不记事!并且,当时我还病得奄奄一息!
2
我也不知道那天从哪件事扯起来的。东院的麻脸奶奶熬麦麸子背袼褙[旧时把破布片一层层粘在一起用来做鞋底]我和几个小淘气在旁边打搅。“你妈把你扔到后菜园子一整夜,要不是我早上看见了,你早没了!”
麻脸奶奶说这话我是不会当真的。大人总喜欢拿这样的话来吓唬小孩子,就像说谁谁是爹妈拿一瓢红薯面跟讨饭的换来的。你要是认了真,大人就乐了。这样的话唬不住我。麻脸奶奶说,你不信?回去问问你妈去。我并没有打扰到她做活,按说她没有把我哄开的必要。那口气,怎么听也不是唬小孩子寻乐子的样子。“真的,你病的不行了,你妈把你扔后菜园子准备不要了,第二天早晨我去倒尿罐子,我还以为是小猫掉水沟里了……”
没等麻脸奶奶再说下去,我哇地一声跑回家,撞开院门,我妈闻声从堂屋跑出来,伸手把我往怀里拉,问我咋回事。我嗖地挣脱她,退后几步站稳,气极败坏地问:“你把我丢到后菜园子过?”我妈半天没明白过来,我又大声质问:“我麻脸奶说,我病得快要死了,你把我扔后菜园子不要了!”
她终于听明白我说的话,她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一屁股坐到泥地上,胳膊抱着屈拱起来的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原来真是真的!哭吧。你就哭吧。我望着她抖动着的肩膀,心里硬得冰冷,只有她难过我才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