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我常立在写字楼37层的落地窗前。城市霓虹如流动的金沙,车灯织就光的河流,可这般人造的璀璨总让我想起那个桂林山间的黄昏——那位中年游客望着窗外喀斯特峰林时突然涌出的泪水,在夕阳里折射出钻石般的碎光。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去年深秋在黄山之巅,我曾目睹云海翻涌如万马奔腾,晨光刺破雾霭的刹那,千峰竞秀宛如浮出海面的翡翠群岛。当万丈霞光倾泻而下,同行者中忽然响起一声呜咽,转身望去,那位举着相机的白发老者正慌忙擦拭镜片,不知是雾气还是泪光模糊了镜头。这般天地共震的壮美,确能让人在瞬息窥见永恒。
而人间的小美,总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静静等候。公司楼下的蔷薇花墙,四月的清晨总浮动着粉色云霞。某个加班归来的雨夜,我撞见保安老张撑着旧伞蹲在花前,伞檐雨水串成珠帘,他正用手机录下夜雨打湿花瓣的轻响。"闺女在北方读大学,说想听听南方的春雨。"他腼腆的笑,让我想起契诃夫笔下那些在平凡中打捞星辰的人。
城市的橱窗精心陈列着"美观":旋转餐厅的水晶吊灯,奢侈品店的光影装置,美术馆的几何雕塑。这些经过丈量的美如同真空包装的鲜花,规整得令人心安,却少了山野玫瑰带刺的芬芳。就像我书桌上的景德镇瓷瓶,纵使胎骨细腻釉色莹润,到底不及去年在敦煌见到的唐代陶罐——那道穿越千年的裂痕里,至今仍在吟唱沙粒与时光的对话。
友人曾问:"终日奔波,怎有闲情寻觅美?"我指给他看地铁通道里拉《二泉映月》的盲艺人。琴弦震颤的刹那,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与提着菜篮的老妪同时驻足,某种古老而永恒的疼痛在钢筋森林里苏醒。这或许就是美的神谕:它不负责拯救生活,却能在某个时刻突然刺破我们精心构筑的茧房,让灵魂透一口气。
前日经过外滩,见画素描的少年将东方明珠画成了竹子模样。问他缘故,答曰:"钢索斜拉像不像竹节?玻璃幕墙的反光多像晨露。"忽然懂得古人为何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美从来不是客观存在,而是心魂投射的倒影——那些在都市牢笼里依然能看见竹影婆娑的眼睛,或许正是对抗荒芜的最后防线。
深夜整理旧照,那张在纳木错湖畔拍摄的星空依然令人屏息。银河倾泻如碎钻洒落墨玉盘,彼时高原反应带来的头痛竟成了某种神圣仪式的献祭。突然明白,我们追逐大美的过程,何尝不是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坐标?就像《小王子》里说的:"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当桂林山水让游客恸哭,当黄山云海令老者哽咽,那眼泪里闪烁的,何尝不是被美唤醒的、我们遗落已久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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