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神奇的人,其中一类叫做“从不痛经的女子”。
我的闺蜜桃子,就是这样一个奇女子。
我和桃子从小就是好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连初潮的日子都是不约而同的。
我永远忘不了十四岁的那个夏天。烈日下,体育课,正在列队的我们。轮到我报数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袭击了我的小腹,“十一……啊!”
所有人都把诧异的目光投向了我。我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晃眼的日光模糊了我的视线,剧烈的疼痛侵蚀着我的意识,只隐约感觉到下体流出了粘稠的东西……
站在我旁边的桃子二话不说把我扶起来,“老师,我送她去医务室!”
我耷拉着脑袋靠在桃子的肩上,几乎是被拖着向医务室挪去。身后有同学大声着呼喊桃子的名字,语气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桃子头也不回,径直将我弄到了医务室。
那天,在医务室里,我和桃子双双换下了带血的运动裤,并且第一次使用了护翼小天使。
后来,每当提起这段往事,桃子总是会一脸欠揍地自问自答:“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当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大概是我比较幸运吧!”
“幸运个大头鬼,你明明是感官知觉迟钝!”我愤愤地吐槽她。
然而我再不服气也没并什么卵用。这么些年,我每个月都会开启一次死去活来的炼狱模式。而桃子呢?冷的辣的想吃就吃,对大姨妈的每次光临都毫无知觉,塞个卫生棉条就可以照常跑步游泳……真是羡煞人也。
每当我蜷缩在床上动弹不得时,桃子就会默默地递来一杯热红糖水,一边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我,一边用怀疑的口气问道:“真有那么痛?”
我咬着牙,抓着她的手,恨恨地说:“没有深夜痛经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噢,不谈就不谈呗。”桃子的反应永远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从不痛经的桃子,比大多数女性少了一大软肋,多了几分飒爽,便一路风风火火地在属于女汉子的康庄大道上狂奔。她曾以一己之力把桶装水从一楼扛到五楼,也曾在公交上把咸猪手猥琐男踩在脚下揍得嗷嗷叫;她曾作为专业内唯一的女生上高原下矿井,也曾在啤酒摊子上把一群小子爷们儿放得东歪西倒;她曾激扬文字批判歧视女性的直男癌,也曾为女同胞们从生理到心理的羸弱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怎么把桃子当女孩子看了。女生要搬家可以找她,要保镖也可以找她;男生要喝酒可以找她,要打游戏也可以找她。“闺蜜们的男朋友,基友们的好基友”,面对这样的身份,桃子自己似乎并没觉得什么不好,依旧每天乐呵呵的。
我却隐约有些担心。
桃子并不是晚熟,也不是性取向有问题。我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却难以想象什么样的男人才会爱上她。
“她很有可能将会因自己的强大而受到伤害。”一天,我看着正骑在脚架子上修灯泡的桃子,这个念头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我激灵一下,赶紧祈祷上帝原谅我这错误的想法。
然而女人的直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当桃子和大熊手牵手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情大概可以用“意料中的惊讶”来形容。
大熊高高瘦瘦、彬彬有礼,看起来非常斯文。“大熊是天体物理学的博士!”桃子的语气中充满了景仰和喜悦,“我们是在一次读书会上认识的。”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大熊的谈吐确实不俗,看得出是智商情商都不错的人才。他讲话的时候,桃子几乎是全程星星眼,仿佛花痴少女附体。而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女汉子,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大熊走后,桃子略带羞涩地问我:“你觉得他怎么样?”
“唔,挺好的。”我犹豫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别的话可说。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里,疯狂秀恩爱的桃子轰炸了我们的一切社交页面。“今天和亲爱的大熊去吃好吃的了!”“今天和亲爱的大熊去健身了!”“今天和亲爱的大熊讨论了科幻小说!”“今天和亲爱的大熊去听了一个讲座!”“今天和亲爱的大熊……”
桃子再也不耗费时间在搬家骂人喝酒打游戏上了,而是一有空就钻研做菜织毛衣。不变的是她的短发和牛仔裤,“他说他就喜欢干爽利落的女生!”桃子自豪地说。
高智商,有教养,有共同话题,不丑。大熊这样的男人,注定能把桃子吃得死死的。桃子和一些女生不太一样,她不粘人不啰嗦不矫情,却绝对不能容忍无趣和羸弱。然而,总是说着讨厌女人啰嗦矫情的那些男人,似乎终究也没有几个找的是桃子这样的女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桃子一直沉浸在她理想的爱情中,而我则在为一些琐事奔忙,颇有些时日没有进行密切的联系。
直到有一个周末,桃子突然打电话给我:“有空吗?晚上过来陪我喝酒吧。”
桃子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我有点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说:“好。”
晚上,我和桃子来到了曾经常去的那家烧烤店子。桃子二话不说,咕噜噜地给自己灌下了一整瓶啤酒,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贱人。”
我的心情依旧是“意料中的惊讶”。
“你悠着点儿。”我夺过她手中的一瓶新酒,给她往杯子里倒了半杯。
她抓起杯子,仰头干了,一行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我真傻,”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的杯子满上,“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会爱上我这样的人?”
“他说他喜欢短发素颜干净利落的女生,我信了;他说他喜欢不粘人不烦人的女生,我信了;他说他喜欢高智商有思想的女生,我信了;他说他喜欢身体健康意志坚强的女生,我也信了……特么我为什么要信?”
我竟无言以对。
“老板,来两瓶白的!”桃子擦了擦泛红的双眼,对着柜台喊道。
“喂,别……”我急忙冲拿着酒一脸犹豫的老板使眼色。
然而桃子却一把推开了我,径自跑到柜台前,把老板手里的二锅头夺过来,一下子开了盖,就往嘴里倒。
她被呛得咳起来,在其他客人诧异的眼神中,我赶紧把她拉回座位上。
“他终于还是还是选择了她……那个绿茶婊……她撒娇……她寂寞要他陪……她痛经也要他陪……”
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桃子突然抬头瞪着我,以一种近乎凄厉的语气问道:“你们,痛经的人,很了不起对不对?”
“桃子……”我不知道该如何答她,只得夺下她手里的酒瓶子,“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哇……”桃子嚎啕大哭起来,像一个可怜的疯子。我搀着她站起来,走出门外,她哭了许久,突然,就停住了。
我有点奇怪。只见桃子捂着腹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慢慢地弯下了腰。暗红色的液体,染透了她的牛仔裤,沿着她的双腿流淌下来……
深夜。刚刚吐得一塌糊涂的桃子,瘫在床上,脸色铁青,满头细汗。
我递给她一杯热蜂蜜水——她家里找不到红糖——她无力地接过去,喝了一口,便搁在了床头的小桌子上。
“明知大姨妈要来了,还喝那么猛。”我把一个热水袋放到她肚子上。
“我哪里知道?我根本忘了这日子了。”桃子重新端起蜂蜜水,虚弱地笑了笑,“不过,我终于有资格谈论人生了,不是吗?”
“啥?”
“没有深夜痛经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是你说的。”
“唔……就算是吧。”
“不如,恭喜我吧?”
“恭喜你。”
后来,桃子也没有再痛经过。她依然会帮女生搬家、会在公车上揍咸猪手、会在论坛上骂直男癌,但她再也不跟男生呼朋唤友饮酒打机。她蓄起了长发、换上了裙子,笑语盈盈弱柳扶风地出现在异性面前,用最温柔的武器把他们变成奴隶。
但她再也没有爱上谁,也许也很难再爱上谁了。
桃子说,这样做之后,觉得好像轻松了许多,又好像累了许多。
我说,其实,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