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你说:
“你今天过生日,你爸捡了一些茶籽,榨了十多斤茶油,还碾了几十斤米,今天拿过来给你。”
我才恍然想起原来今天是我的农历生日。所有人都忘了,包括我自己,就只有你还记得,你总是记得。
那一年我还在学校读书,有一天你忽然到寝室里来找我,我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你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呀!”
你看,连我自己都总忘记的生日,你总是记得,不管我离得多远,你总是想着。
那些茶籽,我完全能够想得出你和爸爸两个人是怎样艰难地从崎岖的山里一颗颗捡回来;那些大米,我也完全能够想得出你和爸爸是怎样伛偻着腰一粒粒的种出来。
我在电话里回答你:
“莫来了,我上班哩,你来了我也不在家里。”
你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对不起,妈妈,我骗了你。这一天天寒地冻,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雪的样子。我不愿看到年老多病的你冒着严寒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跑来给我过生日。
这一天应该我回去看你才对。
你生我的那一天难产。那时医疗条件不好,农村人怀了孕根本没有产检这一说法。直到生我的那天,怎么也生不出来,你才知道,怀的是个横胎。
爸爸和叔叔们弄来一辆拉货的木板车,把你扶到板车上,准备拉到离家几十里地的医院去——那时连汽车都没通。
都说今年是个冷冬,而那一年的冬天比今年还冷一倍,大地上铺着厚厚的白霜,屋檐下垂挂下来的冰棱子一尺多长。爸爸和叔叔们轮流拉着板车飞跑,你躺在板车上奄奄一息,痛得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幸,走到半路,遇到一个下乡来检查工作的妇科大夫,姓何。何大夫一看情况紧急,在没有任何医疗设施的情况下,用手把我的两只腿一只一只拉出来。真是上天眷顾,你没有大出血,我也没有窒息。什么是贵人?这位何大夫就是我们母女一生最大的贵人!
对不起,妈妈。你看,我刚出生,就让你受苦了!这一天,是你经受生死考验的日子,我该回去看你才对。
此后,陪在我身边的总是你。生病了,你陪我去医院;上学了,你送我去学校;生孩子,你守候在产房前。还有那一次流产,你一进病房,就哽咽着说:“怎么生了这个命啊!”只有你,以你的爱子之心,才能设身处地懂得当时的我的痛苦。
每一次我生病,只要你知道了,你就会自责地说:
“唉,都怪我啊,我自己身体不好,搞得你们几个也跟着身体不好!”
其实这哪能怪你啊!
对不起,妈妈,让你操心了!
小时候家里很穷困,你和爸爸咬着牙送我上学,不顾村子里人们的冷嘲热讽。你盼着我出人头地,能有一个美好的人生。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未能活成你希望的样子。近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似乎生活之路越走越狭窄,越走越艰险。许多事都不能顺遂心意,无法掌控,心境也凄凉淤堵得很。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次看到我都劝我看开点。你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就只会说那一句“看开点”。其实从你沉重的叹息声中,我知道你忧心得很。
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忧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因为你,我知道我还有人惦记;因为你,我知道我还有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