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叶片在晨光中泛着油润的绿,蝉鸣尚未苏醒,只有纱窗外浮动着几粒早起的蜻蜓。颜籽陌被信封翻动的沙沙声惊醒时,正梦见自己躺在铺满槐花的溪水里。
"颜籽陌,这是什么?"母亲的声音像片冰棱刺破夏日的早晨。她逆光站在飘窗前,书包带子从指间垂落,朝阳将她手里的粉色信笺映得近乎透明,连带着那些藏在字句里的心事都无所遁形。
籽陌蜷在竹席上,凉枕洇开两团暗色水痕。她数着凉席上横七竖八的竹篾,那些"永远爱你"的誓言正被母亲的手指揉皱成团。窗外的槐花忽然簌簌坠落,像无数个被撕碎的约定。
"妈妈,我保证......"籽陌盯着地板上晃动的树影,蝉声忽然变得尖锐刺耳。窗外的槐树枝条在热浪里蔫蔫垂着,几朵早凋的槐花粘在纱窗上,像被揉皱的糖纸。
"现在是高二关键的一年..."妈妈的声音在晨光中震颤,窗台上的仙人掌刺尖正贪婪吮吸着阳光。“你自己也知道的,谈对象你能说你自己不分心,郭老师说你上周五放学后在校门口等了半小时.....,起初我还不相信,直到我看到这些一封封情书,你是学生,学生就应该做学生该做的事儿!妈妈是为你好。”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她攥紧裙角,汗渍在裙子边上洇出云朵般的痕迹。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十五分,晨光将母亲鬓边的银丝镀成雪白。记忆突然闪回上初中时暴雨倾盆的黄昏,她和疏影挤在便利店屋檐下分食冰棍,等待雨停回家时,是妈妈淌着雨水为她俩送雨伞,雨水顺着伞骨淌成水晶帘幕。
妈妈擦拭着自己的双眼狠心的说道:“什么事儿都可以,谈对象这件事没得商量,回学校后立刻分手,要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说完狠狠地摔门进了屋。
颜籽陌低头捡起被妈妈扔了一地的情书,小声地抽泣,当情书碎片如雪片纷飞时,火热的太阳正炙烤着窗台的的兰花花架,那些垂落兰花花序在热浪中卷曲发蔫。籽陌跪坐在地板上捡拾残片,发现殷立珩画在页脚的卡通头像被拦腰撕开,汗水晕开了铅笔痕迹,像极了他们被蒸发的诺言。前几天高傲的说着的一起上大学毕了业结婚,今天就被现实打的稀巴碎。
午后梅雨季的雨来得又急又凶,雨点砸在遮雨棚上如同万马奔腾。颜籽陌蜷缩在飘窗上,看雨水顺着防盗网织成晶亮的囚笼。撕碎的信纸在废纸篓里洇出淡淡的蓝,像少年未干的泪痕。她忽然想起殷立珩总爱把汽水糖藏在课桌夹缝,此刻那些甜腻的橘子味,是否也正被雨水冲刷成模糊的糖渍?
次日早晨,郝临川的白衬衫已洇出汗渍。他在爬满爬山虎的铁门外等了四十分钟,蝉鸣声里夹杂着舅妈严厉的言语。他默默的跟在籽陌的身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籽陌。到学校之后,他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树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线。籽陌低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却撞见殷立珩逆光的轮廓——他穿着洗白的校服衬衫,校服领口歪着,手里攥着的银链子在晨光中晃成一道银河。看到籽陌后,晃着自己手里的项链和戒指,看籽陌连头都没抬,以为她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忙说:“对不起,我是用我零花钱买的也不贵,送给你。”籽陌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快步越过他走向教室。临川对立珩说:“她,她没事儿,我走了。”拍了拍殷立珩的肩膀,力道很重。
他大步追上前去,"你也没发烧啊。"他伸手想碰触女孩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却看见一滴泪水砸在水泥地上,瞬间蒸发成小小的水渍。
“分手吧。"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走廊尽头的绿萝突然被穿堂风掀翻,“为什么?"他的质问声惊的窗外的燕子四处乱飞。
“为什么?前几天我们不都好好的吗?为什么?”殷立珩吃惊的问道。
“没有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分手还需要理由?!”
“颜籽陌,你看着我!”
“殷立珩,别再问了,以后不要见面了。”
“操,颜籽陌,你特么的到底为什么?”转身离开了。
从没见过殷立珩爆过粗口的颜籽陌第一次看到他像发疯一样。
殷立珩踹翻的椅子在瓷砖地上划出尖锐声响。那枚戒指滚进卫生角时,正撞上扫帚柄挂着的蛛网,银光在灰尘里忽闪如将熄的星子。吊扇在头顶徒劳旋转,搅动闷热的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
等他走后,颜籽陌终于绷不住趴在桌子上大哭,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籽陌,籽陌…”疏影走到教室就看到殷立珩生气的走出教室,籽陌趴在桌子上大哭,她以为是殷立珩欺负了她。“要是,他敢欺负你,我饶不了他…”还没等疏影说完全,籽陌就一把抱过她哭的歇斯底里。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殷立珩也没回来。
“籽陌,我…已经知道了,但是,为什么?”淮深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生气的殷立珩。
“没有为什么,分手不需要理由。…”籽陌不想再说了把头扭过去擦干眼泪捡起墙角的戒指和项链。
淮深看着籽陌哭红的双眼也没在继续追问。
第一天殷立珩没有来上课,第二天他的座位空着,第三天依旧…。
很多天之后淮深递来的玻璃瓶沁着凉意,千纸鹤的翅膀上还沾着少年掌心的汗。午后的阳光穿过瓶身,在课桌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像极了那天殷立珩珩在校门口的表白。籽陌把瓶子推进阴影时,听见窗外整排槐树都在沙沙作响,青涩的果实坠落在水泥地上,发出细小的心碎声。殷淮深指尖还沾着折纸留下的荧光粉,像星屑洒在永远停留在六月的时空裂缝里。籽陌转头望向窗外,最后的槐花正被秋风提前劫掠,那些细小的白瓣落在玻璃瓶上,恍若年少时未能说出口的千万句告白。
“他呢?这些我不能要。”
“颜籽陌,你到底怎么想,你没心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殷立珩,为你发疯。”
籽陌狠狠地攥住拳头,眼里忍着泪说道:“拿走吧,我不要。”
她失魂落魄的坐到椅子上,疏影搂住她:“当所有人质疑你时,我选择相信你做的选择。”
疏影是唯一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值得托付的朋友,现在是,以后是。
整个夏天,籽陌的橡皮总在默写本上洇出"殷立珩"三个字。而这个夏天殷立珩再也没回来上过课,听淮深说他辍学了。
校园的槐花在整个夏天反复开落,初开时像少年悸动的心事,盛放时似母亲揉皱的信笺,凋零时若玻璃瓶里褪色的千纸鹤。每当籽陌经过树下,总错觉听见纸飞机穿过叶隙的簌响,可抬头时,只有熟透的豆荚在风里轻轻炸开。
高考结束那日,籽陌经过空了一年的座位。阳光透过积灰的窗台,在殷立珩的桌面上勾勒出奇异的图腾。她忽然看清那层层叠叠的刻痕里,藏着无数个被划掉的"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