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谨言第一次意识到“迟疑”这两个字的代价,是在深夜独自坐在窗边时。那天她刚断掉第十个客户的关系,账户突然安静得像被放进冰箱。她以为自己终于“理性”了一次,但心口却只剩下冷——比以前任何一个转身都更冷。
她想起了沈之温。
五年前,她在一个模拟“陪伴式疗愈”的线上平台上遇见他。当时的他刚失去双亲,社交障碍严重,生活像卡在了暂停键。那种人,通常是最好骗的。她用一副柔和的假嗓音和模板式话术去接近他,模拟共情、建立陪伴、制造习惯性依赖——她一套流程精巧冷静,冷到可以拿自己当诱饵,掏空别人心房。
可他偏不按照剧本走。
她消失那几天,平台冷清得像废墟,所有人都沉默,唯有他的留言每日更新:
> “你还好吗?”
> “其实你不用努力逗我开心。”
> “你如果不想再假装了,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走的。”
她愣了很久,没有回复。然后她关掉设备,删号,跑路。——她怕了。
他是第一个,让她感觉到“我也像个人”的存在。她习惯以操控者自居,却在他面前,成了一个正在被看穿的孩子。
后来她成为地下情感诈骗组织的金牌操盘手,训练新人、操控话术、利用算法筛选“情感破口”个体。她靠无数段“虚情假爱”喂养整个团队,麻木地活在数据和利润里。
直到那天。
她走在街头,阳光突兀得像一刀,沈之温站在不远处的红绿灯下。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在线上,她听见他说“我愿意听你说”的夜晚。他站在那儿,眼神没变,声音依旧安静温柔:
> “你换发色了。挺适合你。”
她一句话没说,掉头离开。
那晚,她拉黑了十个客户,注销了一个平台账号,烧掉了一本记录“客户依赖指数”的笔记本。
她以为她还能控制自己,但她低估了那种来自“被看作人”的撼动。
之后她时常出现在图书馆外面,看他安静地擦拭桌子、归档书册。沈之温换了眼镜框,剪短了头发,整个人干净得像旧照片上的春日。他没有再提那年她消失的事,也从不追问她现在的工作。只是偶尔会说:
> “最近压力大吗?看你眼圈有点重。”
> “你喜欢喝热的东西吧?我试试自己做了点。”
他总在用那些不声不响的关心,把她往“人”那边拉。
可祝谨言知道,自己从未真正离开那个“骗子”的身份。
她曾经能一眼看出别人最渴望听到什么话、最容易心动的节奏、甚至银行卡里余额变化的规律。她曾把人性踩在底线边缘跳舞,如今却为一句“你还好吗”夜不能寐。
她想“退圈”,但组织的人盯上了她。
领导劝她:“你是最好的棋手。别让感情毁了你。”
她盯着桌上那本通讯录,里面全是“客户”,没有朋友,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和代号。她突然想起沈之温的第一句话:
> “我不太会和人说话,但我愿意听别人说。”
他愿意听她说。
即使她说的,是谎言。
有天深夜,祝谨言出现在图书馆楼下。她头发湿了,眼里是惯常没有焦点的疲惫。但她在努力把语气放缓,像在控制一场忐忑的心跳:
> “沈之温,我想和你说实话。”
沈之温停顿了一下,把热茶推过去:
> “你慢慢说,我听得完。”
她低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
那晚她没说太多。只是说她骗过很多人,骗得太久,连自己都忘了该怎么真心说一句话。说完这些,她低头想笑,却突然哭了。
他轻声说:“你已经在说实话了,不用一次说完。”
她愣住。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不是在被拯救。是有人把她从泥里看见,承认她是个“人”,哪怕身上全是脏东西。
而他呢?
他始终知道她在说谎。但他不离开。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一个不被放弃的人,会不会愿意留下来。”
她迟疑过、挣扎过、逃跑过。
可最终,她转身回来。
在他身边,重新学会不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