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爱看戏,爱喝酽茶,爱抽劣烟,爱饮烈酒。
好戏象茶,看戏象喝酽茶,爷说。爷喝茶时,总是冲得酽酽的,苦苦的,可很香。小啜一口,很苦,但两颊生香。爷常喝上一小口,却不咽下去,嘴微张,再吸进空气,随着气流入肚,茶的极苦与微香,刺激着舌头两侧,那种因苦而凉,因凉生津的味道,让爷感到极其舒服与惬意。
爷说戏象酽茶,漂一眼都觉得沉重,不象歌的甜蜜,小品的轻佻,电视剧的浮躁。戏的沉重与深刻是其他任何娱乐所无法比拟的。单是那古装朱幕一经映入眼帘,人便立刻就进入那古色古香之中了。千年沧桑演绎在尺寸之间,却永远流淌着古老的美丽与无限的哲理。戏象茶一样,越酽就越有味道,越富有哲理和情趣就越能勾人魂魄。
在爷的心中。不酽不是茶。不深不是戏。给爷冲了一壶好茶,爷只呷了一口,就再也不喝了。他的意思是:欣赏不了。茶叶在杯中很舒展,如同反弹琵琶的仙女,身姿极佳。爷说,看着很好,比他那酽茶的茶叶,就象我的名牌衣服和他经常上地穿的破衣服一样,不适用。爷只管看戏,电视里正播放豫剧《程婴救孤》,戏演得不蔓不枝,干净利索,抓人心处,让人肝肠寸断,热泪夺眶。爷揉揉红红的眼圈,说这戏就象这茶,是极品。这戏很酽,是极品中的上品,一般人品不出它的极致来。对于戏,爷能很轻松地步入欣赏极品的快车道,而且品得有滋有味。再配上他的酽茶。可谓口中尝的酽中味,心中品的味中酽啊。
爷爱抽烟,总是往烟袋锅中放一些碎烟末,再用火柴点着吸,一根火柴点一袋烟,点着的火柴放在烟袋锅的上方,点一块吸一块,火柴点得只剩下很短的火柴梗时,才扔掉火,这时烟袋锅里的烟也吸得所剩无几了。爷点着烟看着戏,一点都不耽误。吸完一袋烟,把烟袋锅在鞋上磕磕,眼一闭,象在享受着烟蕴藏着的香味。然后微闭着眼,哼几句“为救孤我舍去英哥亲生子,为救孤……”哼得字正腔圆,一板一眼,哼得声泪俱下,十指颤抖,俨然自己就是那个极苦极悲的主人公程婴。正象烟袋锅中的味道仅能由爷来享受一样,戏中的悲苦极致,也只有爷能体味得淋漓尽致。从某种角度上讲,这烟很酽,在爷心中,不酽不是烟,不苦不是戏。
给爷拿了好烟,爷吸了几口,就不吸了。说受不了那个顺溜。好戏也顺溜,是天然去雕饰的那种,不论是演员的演技唱技,还是情节的推动,矛盾的集结,都显得水到渠成,大巧且工。而这一切鬼斧神工的设置,都让作品中的情感抒发的淋漓尽致。剧中人物形象的刻画,深入骨髓,戏剧主题的深化与升华,也往往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所有这一切,集中到戏剧的外观和表层,在于精巧;集中到戏剧的内涵和深韵,在于感人。不让人泪流满面的戏不是好戏,至少爱看戏的人这样认为,就象爷心目中的好烟一样,只有让他吸出味道来的烟,才能真正装进他的烟袋锅里,飘进他的梦里。
爷爱饮烈酒。那种呷一口辣得人鼻子都发麻的酒,爷喜欢喝。好戏如酒,几千年沉淀出的精华,怎能让人不醉呢?又怎能不引得人为之一醉呢?又怎能不让人为之魂牵梦绕呢?“七八人千军万马,三四步海阔天空”,戏在有限的空间里演绎了无限多的故事,浓缩了千百年的经典,析出了一代代人世间的精华与典范。真是品一酩而醉千秋,窥一斑而晓万代,真乃人世间之千古奇藏,千古奇酿,藏及千古,酿及千古。其道其理其精典,其博其精其玄妙,真是品之不尽,愈古愈深刻,愈深刻愈卓绝,愈卓绝愈经典,愈经典愈醉人,愈醉人愈惹人喜爱。大凡大朴不拙,大巧不工,大智若愚之流,才值得囤奇,才值得千古。好戏如酒,好酒如人,千古一脉。万古流芳者,戏多传唱;甘美之精华,酒多酝酿。人生如戏,人生如酒,酒之佳酿,戏之经典,人之绝伦,都出自大手笔,都源于大旋律,都源自大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