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徐克新武侠电影——颠覆性的江湖
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武侠电影兴起之后,武术这种文化存在得以以一种故事性的方式颇为合理地进入人们的视野。武侠电影区别于武打片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将“武”与“侠”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们耳熟能详的文化符号。在此之前,“武”单指武术或者武打,重点在于真刀真枪的搏击,而“侠”则是一个特殊群体,最早的“侠”并不具有我们所认知的盖世神功,而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独特。最早的“侠”如同我们在《史记·刺客列传》中所见的荆轲、高渐离、专诸那样,要么游离在社会之中,要么依附于某个统治阶层,但没有武功,只是胆色过人;而“武”则可参考日本剑戟片中的打斗场面,几乎是一招致命,然而我们所看到的武侠电影,却是将这瞬间的击打动作扩充成了一系列近乎于舞蹈的动作,再加上创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光凭主角潇洒的打斗动作便可博得满堂彩。
我们所看到的武侠电影更多的是取材于民间故事或者之后的知名武侠小说,有了人们熟悉的故事,再加上编剧合理的改造和润色,原本口耳相传或者是只限于书本平面文字的武侠世界便可以以一个立体的形式将观众包围其中。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香港导演胡金铨的电影《侠女》上映,这部电影堪称是之后众多武侠电影的“教科书”,其中的许多美学符号都被广泛地应用于之后几十年间的武侠电影之中,同时也奠定了胡氏武侠的美学内涵。我们可以说胡金铨是将中国传统美学与武侠电影结合得最为恰到好处的导演,其武侠电影中融汇的宗教思想和文化深度,也为之后的新武侠电影提供了一个借鉴。
在徐克独立拍摄武侠电影并提出“新武侠电影”的概念之前,他曾与胡金铨有过多次交流和合作,而我们也不难看出,在之后徐克的众多电影中同样可以捕捉到胡金铨武侠电影的痕迹,准确的说是江湖世界里的侠客符号。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徐克、程小东为代表的新武侠流派开始崛起,这段时间被后来的人们看作是港片的巅峰时期。新武侠电影多以特技和天马行空的想象为主,加上跌宕起伏的故事和配乐,香港电影人以电影的形式表达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尊重以及对中国特有的侠义文化的敬仰。
而在此,我们则着重分析徐克的武侠世界,以其部分作品为例剖析其武侠作品中的色彩内涵和配乐,从而探寻徐克导演上承胡氏武侠,下启“新武侠”时代的独特武侠思想。
二、色彩调配——看得见的褒贬
徐克是一位走“侠客片”的类型片高手,他的武侠电影在完美的视听盛宴里加入了独特的美学意蕴,影片中的动作早已超过了动作本身,而被赋予极强的视觉冲击,一招一式都可调动观众的情绪。而在影像理念上,徐克武侠电影则是对传统的颠覆,将奇妙的电影特技、独特的镜头运用和影片色调的调控操控得得心应手。
其影视作品的题材选择多为乱世,正是有了乱世作为背景,故事里的所有情感和利益冲击才显得合情合理,而其侠骨柔肠、悲欢离合更是加深了观众的视觉冲击。就拿其作品《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以及《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为例,其时间背景是在明朝万历年间,那时宦官专权,朝野混乱,正好造就了江湖里的覆雨翻云。以电影特技代替单纯的刀剑该是徐克电影的一大亮点,《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中,徐克将其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水上漂、草上飞等轻功技法着实让观众过了一回轻功瘾,林青霞所扮演的东方不败在树枝上潇洒飘逸的动作已成为武侠电影中经典瞬间;东方不败在湖中练功以及任我行的吸星大法更显排山倒海之势,影片奇特的剪辑方式使电影产生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
电影色相是电影画面的基础,而我们对于电影色彩的感知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我们所看到的每一个色彩都是由于其周围环境的衬托而显得尤为对比强烈。《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是以红、黑、白色调为主题的多色共存状态,东方不败从头至尾多着红衣,周围干枯的草木之中一抹红色格外显眼,枝头身披红衣的回眸更是令人回味无穷,而之后坠崖时同样是一身红衣缓缓落下。红色本是女子颜色,从一开始就有了暗示,而后来东方不败练了《葵花宝典》之后的性别转变正是印证了这一点;红色同样象征着血液和死亡,东方不败以一个魔头的形象存在于影片之中,他杀人不眨眼,飞针杀人于无形,亦不见血,而但凡是违逆他的人,都得死。在影片中,东方不败唯一一次身着白色长袍,那是在他首次以女装出现并吓到了自己的宠妾之时,白色本该是无暇的象征,他却在此时将自己的宠妾送进了他人的怀抱,而自己则冲出去杀了人,一袭白衣无疑是对自己的讽刺,而最后发现宠妾服毒自尽时留下的泪倒是有些回归了色彩的含义。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发现以令狐冲为首的华山派弟子,以及任我行为首的日月神教旧人则多以黑衣为主,黑色有庄重、冷酷、阴暗的隐喻,令狐冲等人一心退出江湖,最后还是卷入了江湖纷争之中,足见江湖加之于人的冷酷,而令狐冲心境清朗、光明磊落,却与自己的一袭黑衣构成了对比;反之,任我行尽管有意夺回自己的教权,而最后不过是第二个“东方不败”,难改滥杀无辜、刀剑饮血的性格,他身上的黑衣反而符合其阴暗的人性。因此,整部《东方不败》看起来显得凝重,这也正是徐克武侠在色彩方面的一大特点。
三、影片配乐——听得出来的江湖
徐克的电影准确地诠释了“千里传音”的美学境界,这“千里传音”不是某种功夫,而是一种影响力。自有声电影出现以来,电影创作摆脱了默片时代的一些缺陷,电影配乐成了一部成功的影片不可或缺的成就因素,导演随着电影情节的推进加入合适的声效和配乐,使得整部影片成为一部视听盛宴,给观众带来与众不同的审美感受。徐克的影片除了引人入胜的情节之外,配乐也是令人津津乐道的一大杰作。以《东方不败》为例,无论是《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还是《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配乐方面都邀请了著名作曲家胡伟立作为配乐指导,还请了黄霑一同为观众献上音乐享受,从而出现了如《沧海一声笑》、《只记今朝笑》、《笑红尘》、《笑傲江湖曲》、《雪千寻》等众多经典配乐。
音乐可以促使表演更真实、更能打动观众,电影中若是缺少了音乐,影片的美感就很难表现出来,因此,是音乐激活了画面,也激活了观众,观众在音乐的熏陶下与情节发展融为一体,使原本抽象的江湖世界真实的展现在观众面前。影片《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自始至终都在渲染着一种意境——“笑傲江湖”,怎样才能笑傲江湖,谁能真正笑傲江湖,换言之,江湖又在哪里?影片中任我行有过一句台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所以整部《东方不败》除了以原来的《笑傲江湖》为主旋律之外,其中还添加了一些低沉舒缓的旋律,从而构成了一个令人深思的环境。从东方不败到令狐冲,所有人都无奈与这个无法脱离的江湖,却又在在这个江湖中深陷,因此在令狐冲吟诵“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时,则是配以略显萧瑟苍凉的箫声。此外,同样是《笑傲江湖》这一首曲子,影片在叙述不同的情节时则是以不同的乐器演奏,根据情节发展的节奏,或明快,或沧桑,让观众的情感世界与《笑傲江湖》这首曲子所要表达的意义真实地融为一体。
徐克的武侠电影配乐总给人一种距离的穿梭感,在一切场景下,隐约有一个渐变过程,由远及近,给人以飘忽天籁之感,故而有了“天籁之音”的感受。如果说影片是一个人的肉体,那么配乐就是这个人的灵魂,一个个音符里我们可以感受到江湖的温度与距离。徐克电影配乐的另外一个特点即是“千里传音”,“千里传音”本是《东方不败》中东方不败的武功,即人在远距离中通过内力发出自己的声音说话,而在这里,则表示为徐克电影配乐的先行性——人物未出现音乐先响起,故事未发展氛围已凸显,从而在故事还未曾展现开来之前,先让观众进入到那个江湖世界之中。
四、结语——有声有色只为圆梦
有人说武侠电影其实就是“暴力美学”,其实不然,胡金铨可以在武侠电影之中加入中国传统的美学意涵,徐克可以颠覆传统重新建构江湖世界,可见武侠电影并非只是“武侠”这么简单。千百年来中国人总有一个梦想,可以有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可以脱离世俗的束缚,而武侠世界正是圆了这个梦,不过遗憾的是,武侠世界并非超凡脱俗,而是俗世的上升,他同样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同样有争名夺利、爱恨情仇,只不过多了一种道德制高点——那就是“侠义”。
无数的中国武侠电影都在给“侠义”诠释定义,无非是换汤不换药,最终逃不出一个思想内核,以至于到最后,谁也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侠义”,这也就引出了《笑傲江湖》系列电影中的终极追问:什么是江湖,如何才能笑傲江湖。胡金铨、徐克、程小东,诸如此类的华语电影人都在用毕生的精神修养回答这个问题,用电影的方式让观众去获取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本没有答案,或许江湖本就无法退出,那么“笑傲江湖”又何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