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拇指划开只有4%电量的手机时,我正坐在道格拉斯街上的日出茶太里,左手拿着一杯已经见底的蜜桃茶,嘴里咬着吸管和最后一颗珍珠斗智斗勇。帆布包里满满当当塞了三盒中国超市买的方便面、一条Hi-Chew、一包酸糖和一包Hockery Stick。
皮尔森的日子是疯狂的,所有人都这么说。所以每当我有这样奇怪的举动,总是用这么个借口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进城一次,我奢侈地在这个空荡荡的店里坐了很久。从日料店先行一步来买茶太,干脆就在店里等吃完饭计划来买奶茶的同学。可把手机里所有库存的视频都看完了,也不见人来。低电量预警逼得我放下发烫的手机,无事可做了便只能望向窗外。已经不下雨了,但天空还是灰扑扑的,乌云被稍稍拨开,太阳光不情不愿地从缝里照下来。维多利亚的天气总是拖拖拉拉扭扭捏捏的,刚刚去邮局给Jerry跑腿的时候就是半晴不晴带着小雨,没有撑伞的必要,但雨点打在身上的滋味依旧令人不痛快。想起邮局这件事就去看了眼手机的消息,对话框还停留我对邮局关门和天气“和善”的问候。
最后一颗珍珠终于在我不懈的努力下落入法网,蹂躏着塑料杯庆祝时扫了一眼桌上,那个害得我在雨里无比狼狈的大信封居然还没心没肺地摊在那里。恶狠狠地把信封塞进包里,赌气似地决定再也不帮人跑腿,再嚼上一口Hi-Chew才总算觉得这口恶气顺畅了。
手机的电量又掉了一格。我不敢再玩手机了,只是不时点一点Home键看一眼屏幕,通知栏迟迟没有跳出任何署名“Hannah”的消息。店员都空闲了下来,开始聊起了室友和男朋友,又相约着周末一起去游泳池健身房。手机终是忍受不了我百般无聊的摆弄,抗议似的又掉了一格电。2%,很危险了。纠结再三,最终打了电话出去。对方很快就应了,解释他们先去了商场,采购完就回茶太集合。约定好了时间地点,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手机光荣完成了最后的任务,在挂断的下一秒壮烈牺牲。
这下真真是无事可做了。低头族离了手机打发时间不是一件易事。盯着菜单研究了半晌,味蕾和心理协商的结果是放弃经典款奶茶,继续尝试开辟新大陆。荔枝绿茶加珍珠荣幸成为了这一天的第二杯垃圾饮料,还是成功借到手机充电器的一大功臣。绿茶的味道比红茶浓了很多,荔枝的味道被掩去了大半。三分糖更是放大了绿茶的清苦,连珍珠都解不了。这杯饮料点的真是讽刺,就像现在的我,无聊孤独的苦连心心念念的Bubble tea都无法中和。
举着半杯苦茶发呆,每一次门有响动都会期待的回头希望能看到熟悉的面孔。越是这样期待着,结果越是不尽人意。一波又一波顾客走进来,大多都是成群结队的同龄人,用着亲切的语调说中文。窗外是来去匆匆的行人,几乎每个人都有同行者。窗外门里都是热闹,耳朵里是遥远的嘈杂,近处连音乐都没有。耳朵、眼睛和心都是空落落的,只能不停地喝茶试图用甜甜的黏黏的珍珠填满整个身体。
还是新学校适应期的老毛病。困惑于曾经享受的大把孤独空闲时光,自己的喜怒人人都有权决定,唯独不在我的掌控里。陌生的环境里急切地需要陪伴,希望有人能喜欢我接纳我,于是开始去在意、揣测别人的感受,每个人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我的情绪里掀起滔天大浪。
感谢手机电池的死亡,我身边没有任何倾诉的渠道,只能半是被迫半是坦然地接受了孤独,从情绪的死胡同里破墙而出——因为再怎么放大情绪我都只拥有半杯苦兮兮的荔枝绿茶、空白的墙和耳边的嘈杂,自作多情的沮丧换不来温暖和朋友。我这么想着,咬着吸管扭头转向了窗外,单调的墙壁实在不适合快乐地胡思乱想。
天空终于爽快地放晴了,太阳不走心地挂在天上,不肯给一点暖洋洋又刺眼的黄。整个街还是灰色的调调,行人都十分配合地穿着低饱和度冷色调的衣服,力保维多利亚的沧桑深沉。橱窗前经过了两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一个大胡子男人低头站在路墩子旁又掏出一根烟,一位穿着老式全套休闲西装的老爷爷把车停好慢慢下车走向付款站,还有一群吵吵闹闹的学生捧着麦当劳推推搡搡地走过。我默默坐在窗后看着,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对我说,你看,这样不也挺好吗。没有别人陪着你,但你可以和自己相处啊。行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但他们不会永远并肩走着。走路只是左脚和右脚之间的事,表达只是脑子和身体之间的事,没有他人这些事照样在你身上发生。
有点鸡汤式的宽慰,甚至有点可笑,但有用就是好事。从自怜自艾到学会拙劣的自我开导,不过就是坐着发呆的半个下午而已。突然想起来我总是拿出来反复看的那期奇葩说里罗振宇说的话,“成长是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之间的那条沟,掉进去了,叫挫折,爬出来了,叫成长。”第一次一个人离家,完全陌生的环境,慢热内向的性子,因为放大缺点而产生的小自卑,所有客观世界和自身的碰撞把我撞得粉身碎骨,在一个月重伤以后,自我修复系统总算开始在无数个和爸妈朋友的电话、几个偷偷流泪的夜晚后,被一个没电的手机、两杯果茶和半个发呆的下午激活了。
心情还是算不上好,但能感觉到,我正在攀向有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