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曹和老牛打算今年回国过年,本来去年就应该回去,儿媳妇的预产期是在正月十五前后,但由于去年春节期间疫情的影响,就没有成行,儿媳生孩子坐月子全靠亲家母一个人来照顾,这本来就是婆婆的事情,老牛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小孙子快一岁了,正在蹒跚学步,还能吐字不清地含糊喊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儿媳拍了小视频配着音乐发给了老两口,小孙子可爱乖巧的样子快把老两口萌化了,没事时就把小孙子的视频点开反复播放:
两只老虎爱跳舞
小兔子乖乖拔萝卜
我和小鸭子学走路
…………
看着看着老牛就哭了:不行,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看俺孙子。
小曹说:今年的情况比去年还严重,又要做核酸、血清双阴证明,听说今年不光捅鼻子和喉咙,还要两头夹击,双管齐下,回去还要隔离十四加七天,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啥双管齐下?
爆菊!
我不管爆不爆,反正我要回去看俺孙子。
小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都说隔辈亲,这话不假,当初两口子出国时,儿子才六岁,好象也没象现在想孙子这样撕心裂肺,茶饭不香,其实小曹也想孙子,自从前年回国给儿子结婚以后,一晃儿又是三年没回国了。
二
小曹、老牛是他们老俩口之间的互相称呼,其实小曹也不小,今年也五十岁了,按说不应该还叫小曹,该叫老曹才对。小曹管老伴叫老牛,听着也挺别扭,应该叫名字的后面两个字才对,可从一开始认识就这么叫,结婚这么多年了两口子一直都这么叫,已经叫顺口了,可别人听起来就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老婆要叫他小曹不叫老曹,因为老婆比他大,大多少,大了整整一轮,男人比女人大个十岁八岁很正常,但女人比男人大这么多不多见。有人要抬扛了,现在的老少恋,姐弟恋多了去了,问题是时代不一样,九十年代这种现象不多,为什么他们年龄相差这么大,还走到一起了,话还要从头儿说起。
三
老牛大名叫牛爱香,年轻时有病,啥病?癫痫,俗称羊角疯,这病不好治,父亲带着她跑了不少地方也没治好,眼看到了姑娘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父母很焦急,便张罗着给她找个婆家,但男方一打听有这病都打了退堂鼓,虽然老牛年轻时长得也不赖:双眼皮,大眼睛,胸大腰细屁股翘,可一犯病,就有点恐怖了。
眼看着姑娘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嫁出去,快成老姑娘了,老两口很是犯愁,这可咋整。
这天,老家的一个远房表弟来到城里办事,顺便来看望他,老牛的父亲便把姑娘这事说了说,表弟说他们那里有个乡村医生,有祖传秘方专治这病,要不让大侄女去试一试。牛爸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个乡村医生便是小曹的父亲,曹父凭着他的这个祖传秘方养活了一家六口人,当老牛的父亲领着老牛来到曹家时,小曹的爹说,这种病我不敢打保票能除根,但是能控制住病人的发病次数。老牛的父亲说能把病情控制住就谢天谢地了。
然后,小曹他爹便拿出了他的祖传秘方,一些类似于胡椒面里面又掺了些辣椒面的粉沫,然后分成若干个小包,包好后,曹父说,一顿一包,一天三次,用老酒泡着喝,喝完后,再过来。
这样喝了一年后,果然有了疗效(本山大叔说,不要看广告,看疗效),原来姑娘一个月至少要病发一次,现在一年了只复发了两三次,老牛的爸妈可算抓到了救命稻草,每次去拿药都带点好茶好酒,这样一来二去牛爸和曹父便成了莫逆之交,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牛父便提出了结个儿女亲家的想法。
小曹的父亲一听,正合吾意,大小子,二小子均已成家立业,现在只有老三未成家,老四还小,可老三今年才二十刚出头,是不是早了点?
牛父一听,把大腿一拍说,老哥只要答应这门亲事,我保证把女婿弄到厂里,咋样?
小曹的爹一听这话,心里暗喜,但嘴上却说,不知道孩子咋想的。
于是把小曹叫了进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不料小曹却说,我不干。
曹父一听这话赶紧下炕把小曹拽到了外面:你个彪子(青岛方言,傻子的意思),他爹答应让你进厂子当工人,进厂子就捧了铁饭碗了,旁人花钱都弄不到咧。
可他闺女有羊角疯。
恁爹我不是给她扎古吗(方言,治疗的意思),再说了这病也不耽误生孩子,人家是城里人,咱庄户人这是高攀咧。
可是她岁数太大了。
大点咋了,婆娘大点知道疼人儿,我看小嫚儿(方言,姑娘)挺好,模样儿挺俊(方言,漂亮)腰是腰,腚是腚儿,你个鳖羔子这个熊样儿还想挑个啥样的?
小曹嘴张了张,想说点啥,终究没说出来,他毕竟是个老实孩子,从小就听话。
回到里屋,小曹爹说,亲家,就这么定了。
老牛爹说,亲家,我没有儿子,叫孩子倒插门行不?
小曹爹说,啥也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曹父心里暗喜,省得我盖房子了。
小曹和老牛成亲后,老牛的父亲凭着在市国棉三厂当车间主任这个关系把小曹弄进了厂里,当了工人。
结婚第二年,二人有了孩子,说来也怪,自从结婚后,老牛的癫痫再也没复发过。
转眼到了世纪之交,小曹所在的国棉厂改革重组,大批工人都下岗了,小曹当然也不例外。
那年,大街小巷到处都漂荡着刘欢那首鼻音很重的歌曲:
心若在梦就在
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看成败人生豪迈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
四
两千年前后的国有企业的大规模下岗潮直接引发了另一个潮流——出国潮。
小曹和老牛两口子也是在两千年来的葡萄牙,那一年儿子只有六岁,两口子一狠心一跺脚,撇下年幼的儿子便来到了异国他乡。
所以,当在视频上看到可爱的小孙子时,两口子就想到了儿子的小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亏欠了儿子太多太多…………
当初刚来葡国时,两口子一穷二白,辛辛苦苦在餐馆打了十年工,攒了一些钱,便在里斯本华人区盘下了一家店面,夫妻二人没有雇工人,两口子起早贪黑,勤勤恳恳把小店搞得有声有色。
这是个集住宿和餐饮于一体的小店,楼上除了两口子的卧室以外,余下的其它地方他们简单地装修了一下,用隔断隔出了六个小房间,给那些刚出国没找到工作的,或者被老板炒了鱿鱼或把老板炒了鱿鱼的,一个暂时的落脚点栖身之地,一天五欧元,价格便宜实惠,加上老牛是个讲究卫生爱干净的人,生意很火,几乎天天爆满,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体验很好。
楼下门面他们搞了个小吃店,专门做中国的风味小吃,包子、饺子、油条、小炒等应有尽有,在餐厅的一个角落还隔出了一个小房间,买了台自动麻将桌供大家娱乐消遣,每到休息天,这里便成了老乡们的俱乐部,大家在这里谈天说地,喝酒聊天,乡音缭绕,仿佛置身于故乡,暂时忘却了烦恼寂寞,消散了苦闷与无聊。
没想到从去年开始的新冠病毒开始肆虐全球,每个人都不能独喜其身,小曹两口子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封城禁足,不能开门,只能做外卖,勉强维持开销。原以为鼠年过去,牛年会好,没想到葡国这些傻X一顿骚操作,硬是让新的一年疫情数据比去年更上了一个台阶,没有最差,只有更差。这个默默无闻的欧洲弹丸小国没想到会因为新冠疫情登上了榜首,百万人口感染率全球第一,我也是醉了。
五
既然决定回国了,那就开始行动。
两口子打算明天就到葡萄牙最大的超市“哥伦布”公司采购回国要带的东西。
给亲家公买红酒,给亲家母买衣服,给儿子买了双耐克鞋,给儿媳妇买了名牌化妆品,绐小孙子买了费列罗巧克力,玩具变形金刚,奥特曼等一大堆。
白天采购完毕,晚上开始打包,三个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打完包,小曹累得气喘吁吁,不禁感叹:唉!老了,不中用了。
老牛白了他一眼:我都六十多了,还没说老,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曹。
小曹含情脉脉地看了老伴一眼:你在我眼里永远是老牛,因为你老牛吃了我这颗嫩草啊。
老牛怒嗔:去你娘了个腿。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
老牛止住笑:再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于是小曹又找了一遍,终于在床角发现了一条漏网之鱼,一个奥特曼没装上。
老牛说:你说你能干点啥?
别发火,我的老牛,行了,这只奥特曼我装在口袋里行不。
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到医院做核酸检测呢。老牛说。
躺到床上,小曹望着天花板对老牛说:老牛啊,我看这个病毒把葡萄牙这颗牙毒得也不轻,会疼上一阵子,估计没个三五年缓不过来,要不,过完年我回来把店盘出去,咱踏踏实实地回中国带孙子好不好?
老牛一拍大腿唱起了一句戏词:说到了俺的心坎里!
等到第二天,小曹两口子到定点医院做了核酸双阴证明,要二十四小时才能出结果,这期间,两口子到超市买了两套防护服,准备到飞机上穿。
翌日,通过大使馆把双阴证明都备份到手机上,于是二人便踏上了里斯本飞往西安的航班。
偌大的空客A380飞机上只有廖廖的几十人,空姐说:你们随便坐。便不知去向。
一会儿,一个漂亮的空姐出来了,每个人发了两袋面包,一瓶矿泉水,又了无踪影。
就这样,昏昏沉沉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终于降落在了西安咸阳国际机场。
下了飞机,过海关,然后又做了一遍核酸检测,然后这个航班的所有乘客统一坐大巴被拉到了市区一所宾馆隔离。
隔离期间,不准出房间,电梯停用,一日三餐由服务员拿到门口,需要什么打电话给前台,宾馆内 WIFl免费使用。
小曹两口子不禁感叹,如果外国有这样的防疫措施,何至如此!在这样的大灾大疫面前,还是我们中国最棒!
转眼十四天的隔离期时间到,小曹两口子被专车送到了机场,又登上了西安飞往青岛的航班。
到达青岛流亭机场时,儿子儿媳早已等候多时了,儿子上前拥抱了老两口,小曹还是有点不习惯这个洋礼节,这是儿子第一次拥抱他,小曹感觉鼻子有点酸酸的,儿子拥抱老伴时,老牛竟然抹起了眼泪,小曹瞪了一眼老牛:哭啥,咱们一家人都还好好得活着,该高兴才对。
到了小区门口,小曹老远就看见亲家母抱着小孙子在家门口站着张望。
到了自家楼房下面,小曹下了车,抬头望了望天,使劲吸了吸鼻子,感觉家乡的空气都比外面的新鲜。
真好,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