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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篇）
我慢慢扭过头去，是……是荷儿，虽然，她比不得从前那么清秀，但身形还在，是她。她张大嘴，怔怔地杵在门口，瞪着她那不大的眼睛。
”妈，是你，你怎么来了？“大概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两只手掖着衣襟，露出尴尬地样子。
"哦哦，我来，我来看看，我重外孙子，也看看你呀！”我竭力装着很轻松的样子。
"你刚才……，这是……“她疑惑地看着我的手，脸上写着的紧张还在。
"嗨……"我一挥手，”我看小家伙手腾出来了，想帮他盖盖好!“
"哦，哦，你别动!"她一听说，已经抢了上来，"我来弄，我来弄！"她附身帮宝宝掖着被子，"别等会儿又弄出事来……"她很轻很轻地嘀咕了一声，却恰恰钻进了我耳朵，别看我八十多了，耳朵可好得很。
我听着不大舒坦，"你们仨还不是我自己带大的，能出什么事？”我也轻声回了一句。
“妈，哎，我没那意思，我们到我房间说话吧，小家伙，还得过一会儿才醒呢！"荷儿回过头拽着我，轻声轻语道，一边蹑手蹑脚地退出婴儿房。
"荷儿，妈这几年是记性不大好了，我知道，你最贴心，又懂事！从小就帮妈操持家里……"于荷儿，我总没把她太当孩子，凡事倒像都要靠着她一样："妈这些年，是不是稀里糊涂做了不少错事，你跟妈讲讲……,啊，讲讲啊！“两眼热切地看着她。
“妈，没什么，没什么！"她扭过头，躲着我的目光。
“荷儿，刚才小楚已经和妈说了些事，我知道，我拖累你们了，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也让妈心里明明白白地啊，别做错了事，自己都蒙在鼓里，你说，是不是！”荷儿一向心思细腻，在她面前，我倒是强势不起来了，几近哀求的口吻。
她看我可怜巴巴的，拉着我的手说：“妈，没什么，就是别伤到小叮叮就好……”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是不是之前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害怕了，是吗？”
“哎，婷婷怀这个孩子吃了很多苦，不容易，所以……上两次，你把她吓坏了，她差点都得产后抑郁了……”荷儿耳根子软，问多了，她还是会说。
“啊，我吓到婷婷了？”我压根没记得有这样的事。
”那时，小叮叮才三个月，有一次，婷婷正好去宝宝房间拿东西，看你刚从房里出来，发现宝宝的被子竟然一直盖到了嘴巴上面，问你，你说怕小叮叮蹬被子，所以盖高一点……，妈，要不是婷婷发现及时，不是闯祸了嘛……没几天，婷婷刚走开一会儿，回头进宝宝房间，见你在逗小叮叮，还在往他嘴里塞嚼过的饼干糊……，妈，他才三个月……这两次过后，婷婷一直坐立不安，一点都不敢大意，小叮叮稍微脱手一小会儿，她就疑神疑鬼。我们实在没办法，才让小楚把你接走的……，妈，婷婷和小峰都老大不小了，刚有这孩子，有点差池，你叫我怎么办……”她抽抽噎噎地絮叨着。
我听愣了……我这是怎么了，到处添麻烦，惹那么多事，我暗暗地掐着自己的腿，你啊你，怎么糊涂到这地步……
“哦哦，是妈犯糊涂了，以后小叮叮的事，妈就不沾手了，啊，你放心啊！”这会儿的我，更像是荷儿的孩子：“还有，你告诉我，你爸呢，最近他好吗，我怎么会到‘精神病院’去，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这，这，小叮叮快五个月了，这段时间……我都顾不上其他的了，这……我真不知道，你要不……，要不问我哥去吧！”她支支吾吾地回答着，眼睛盯着地板，不看我。
“哇，哇……”突然婴儿房传来清脆的哭声。“妈，你先坐坐，我去看看小叮叮！“荷儿，抹了抹脸，扭头出去了。
”我们走吧！“我站了起来，对着空气说，我知道，它一直在。
”你不问了？“
”不问了，我这丫头，心思重，她这辈子，在哪都操心，别折腾她了！“我淡淡地说。
”那去哪儿？“
”去我儿子那里，大安家，他们兄妹仨，他是主心骨！“这三个孩子，我太清楚了，有些事情，问大安比问那姐妹俩一百遍都管用。
西天的晚霞，赤红赤红的，像打翻了橙红色的颜料瓶，染得四野的楼宇树木一片灿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果然不差！此刻的我，再也没有心情欣赏尽收眼底的夕阳美景，心里五味杂陈。我活了一辈子了，虽没轰轰烈烈做成什么大事，好歹也算不窝囊，怎么到了，居然活成这般模样呢……
”到了，他和你儿媳在小区里小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你怎么办？“它像个忠诚的卫士，时刻报告着发现的动向。
”到他们身边的树丛边吧，我先远远地看看他们再说，哎，我这傻儿子，也六十的人了，做娘的，好像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瞧瞧他了！“我想了想，决定先不打扰他们。
话音刚落，我已稳稳地落在他们身边的小树丛边，这是一丛已经长得颇为丰茂的桂花树，还没到桂花香满枝头的时节，没什么香气。密密层层的枝叶，正好遮住我，从几个枝杈间，能看到大安的侧脸。他精干的短发，已经灰白了，这孩子像我家老头，头发白得早，脸半侧着转向她媳妇，我看不清他的脸色，说话声倒是声声入耳。
"大安，你昨天去看过妈了？她怎么样，你回来那么晚，又累极了的样子，我没忍心问！“那是我家媳妇，萍萍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哎，不太好啊！“大安的声音有点低沉：”她刚过去那会儿，虽折腾，但人还精神，你是知道的。医生说她挺严重的，每天打两针，昨天才第三天，过去看她，整个人都呆着了，眼睛也没神了，我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这样……
”哎，我觉得，我们挺不孝的，把她送去那里……“
”那有什么办法，但凡有点退路，我也不会下这个决定。小楚摔成那样，志杰开车每天早出晚归，容不得半点差错；荷儿家，也是闹得一惊一乍，一家人围着小叮叮就够忙的了，完全脱不开身；我这次一走要半年，你身子又弱，还带着毕业班，哪有精力，哎，到我们这个年纪啊，越来越有心无力啊……“这孩子说话，总是这么慢条斯理：”我也想尽孝啊，换了几个保姆，都是一周半个月就辞了，每天光陪着折腾就已受不了了，人家宁愿少赚点，也操不起这个心啊……敬老院，你说我跑了多少家，索性像有些得这病的，不声不响，每天只要照顾吃喝拉撒，人家还愿意收；可我妈这症状，太磨人了，敬老院何苦耗这人力，还找罪受啊……“
”可是，外人真是会戳脊梁骨的，虽然家长里短不为外人道也，但谁会来理解我们……“萍萍的声音里，满是忧虑。
”嗯，我也料到会有人说闲话，所以，当时我们仨商量时，我知道她们俩心里想，不敢说，是我最后做的决定！“
我倒吸一口冷气，果然不出所料。
”我知道你的意思……“
”哎，我们夫妻多年，你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和我一起扛这些压力，难为你了，哎，你重感冒刚好，来披肩还是披着吧！别再着凉了……“我这儿子总是那么细心。
”嗯，没事儿！”
“你想，小楚就不说了，这些年她的生意起起伏伏，其实赚得也不多，人也辛苦，现在摔成这样，两年恢复说得还是乐观的，到底会不会留残疾都未可知；荷儿，虽然比我晚半个小时出生，可是家里，从小就像大姐一样，帮着我妈一起张罗，她都没为她自己活过！那年要不是为了让我去当兵，她主动要求去插队，也不会年轻轻地受那么多苦；嫁给我妹夫，老老小小一大家，没有她不操心的，刚送走公婆，我妹夫又出车祸走了，接着我爸又病了，她就没喘过气。小峰和婷婷要个孩子要那么辛苦，婷婷爸妈又在南非做生意，搭不上手，万一有个闪失，她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全没了；说真的，虽然每次家里经济上，我算是出了大头了，可真是方方面面的事情上，都是她们俩在忙进忙出，你也就代替我搭把手，我一年到头飞来飞去的，都帮不上忙，一直于心不忍；再说这会儿，真是山穷水尽了。所以，我和荷儿、小楚说了，这次，这个恶人我来当，最后定夺也是我拿的主意；送去那边，我也没让她们两家出现，所有的罪名我来承担好了，如果大逆不道要遭报应，就报应在我头上吧！……哎，我出去了，你有空就替我多去看妈几回吧……”
我这儿子啊……哎，我这妈……
“恩恩，那是自然的，哎，你们单位也真是的，没两年你也就要退休了，怎么还不让你消停啊，这次一去，还要半年，还那么远；不过还好，儿子也在美国，叫他有时间去看看你！……哎，我想起一件事儿，你说，妈这病，是不是因为爸病倒了，想太多，想出来的啊……“
”哎，说不准啊，有可能吧……，也难说，可能之前也有症状了，我们没发现而已；哎，不过她们感情是深，我爸都没了一年多了，她还是吃完饭就要念叨个十八回，说老头怎么还不回来吃饭，还要满世界去找……“
什么，老头没了，我的泪，不知不觉又下来了，断不了……
”哎，你说，你家还兄妹仨，两个老人生病就乱成这样，将来我们老了，怎么办啊……咳咳……“萍萍拉了拉披肩，有点小咳嗽……
”别想那么多了……，你是不是冷了，我们回去吧！“儿子搂着她媳妇的肩膀……
”嗯，没事，我们都到这儿了，去门口水果超市带点水果回去吧，省得明天再下来，我这身子还是没力气，大周末的，不想动……“
”好！“说着，他俩依偎着朝小区门口走去……
”你，不和你儿子说话了……“它问我。
”还说什么，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还添什么乱！还有，一开始，我叫你带我去看我老头，你知道他不在了，为什么不说……”我突然觉得，这家伙，内心那么深邃。
“时间会告诉你一切，我何必多此一举……天快暗下来了，你还想去哪里？”它冷冰冰地，像是执行着任务。
“这回，可以带我去看老头了吧！”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放心不下他，现在他在那边，一定很寂寞。
”嗯，这……那好吧……“说完转眼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墓园，这里我不陌生，这墓地，还是当时我和老头一起选的。我们的墓在池塘边上，又向阳，老头很满意，说风水很好。
我扶着边上的石栏慢慢坐下，墓旁的小松树树影落在我的身上……墓碑上，历历在目的“先父沈根生之墓”几个大字，像一颗颗钉子钉在我的心坎上！落款“子：沈家安；媳：郑萍；孙：沈天宇；女：沈家荷；婿：刘平华；外孙：刘天峰；外孙媳：章婷；女：沈家楚；婿：宋志杰；外孙：宋天豪。*年*月*日……
我抚摸着碑上老头的名字，照片上，他笑得乐呵呵的，我的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你这老头，傻乐啥呀，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甩下我，过着这迷迷登登的日子，算个啥，累赘一个……
高处的树，被晚风吹落两片树叶，已经黄了，落在我身上。树叶落下，还可在地上躺着……
”你该做决定了，出门时我和你说过……，时间不早了！”那声音又来了……
“我，决定？如果……，回到过去某一年，那能改变一种活法么，和现在不一样？”我试探着问。
“不能，已经发生的事情，怎可能改变！”它机械地答复道。
“那我要怎么决定，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看着那棵摇曳着的小松树，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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