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朦胧
——本书创作起始于2011年
第一章
老人望向远山,似在回忆,良久,他捋了捋修长的胡须,开始讲述这么一个世代相传的离奇故事。
村庄每年要向山神献贡牛羊,其中的“美味佳肴”必有一对童男童女,否则山神发怒便降下天火,天火遇水则兴,遇木则猛,三月不息,六月方歇,甚者山连通红,不分昼夜,常闻高寿之老一村旦息,村人尽屠之说,听者无不凄惶。
无人知晓山神为何方神圣,村人出生,规矩就已然存在,反抗不得。
二十年前,村中百岁之尊均已仙去,余人多为莽撞丁汉,而山神之说怪诞离经,害人不浅,无人可信,招致众人口伐,只觉“献孪”之规骇人听闻,村庄之人不信邪,开春之日未给山神献贡这道“美味”,夜间,山林明火突显,村人哀惨之声不绝于耳,甚为凄惨。鸡犬寂无声,曙光射寒色之时,眼帘处浓烟滚滚,焦木漆黑,鼻息间呛喉尘烟不绝。
一夜之间,村庄半数人口尽无,得幸之人无不投奔他乡,孤寡残弱之徒不得不接受山神要求,用一对童男童女的生命换取全村人的一份难得安宁。
也有人到百里远的寺庙中乞请高僧作法,希望收服这只自称山神的妖孽,还众人平安。
待高僧前来,得知村民疾苦,便面对山神之方向念起经文,两位小和尚处在老和尚左右,将佛珠法器等物摆放妥当,然高僧还未念完经文,山林之中一团幽蓝色的火焰便夺目而出,村民慌忙逃命,谁也没有看清楚那团幽蓝色火焰如何引燃了高僧的袈裟,老和尚临终前只留下两个字:“天数。”
没人明白老和尚临终的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也无人知晓这号称山神的孽畜是何来头,陆陆续续又请了一些法师和高僧,都逃不过那团幽蓝色的火焰——活活地烧死。
唯有一位落魄的茅山道士道破天机说:“此孽畜是修炼了三千五百年的狐狸,若再修几百年便能入列仙班,可惜了!”然而,这位道士高估自己的实力,得意忘了形,在与妖孽斗法之际,本已重伤的狐狸精趁其不备,将其杀害,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意失荆州,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
山神发了怒,在杀死道士之后扔下一句话:“倘若再搅我清修,必让你们万劫不复!”
从此再没有人敢请法师或高僧前来收服妖孽,也没有任何人敢来自寻死路。
转眼二十年擦肩而过,当年呱呱坠地的小儿已经成家立业,他们都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落入山神腹中之物,口中之食。
李清,号长鸣居士,可以说他是全村人的救星,他改变了全村百年来的噩梦。
他并非村中之人,二十年前其父母不愿意交出自己唯一的小儿,怕遭全村人报复,便在火烧山连前一日夜,趁人熟睡之际,偷偷远走他乡,其间未生育一子,对他更是疼爱有加,勤苦劳作供他上学读书,而后李清不负众望考上状元,终于为朝廷效力,替主公分忧。
李清授命于此管辖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得知村庄中妖气冲天,邪魔横行,于是,忧从中来,夜不能寐,欲为造福一方却无能为力。
一日,一位富商献出自己来之不易的南海龙珠,李清本想献于当今吾皇,以谢吾皇的皇恩浩荡,然而,那一夜却做了一个怪梦。
浑浑噩噩中,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徐徐而来,晃眼一瞧,似乎是条狐狸,却看不清毛皮颜色,待其走近细看,此物却是人形。
“尔乃何人?”李清问道。
“本座便是修炼了三千五百年的山神,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座有要事相求。”
“哼,百年来你为害一方,害人性命无数,自古正邪不两立,本官断不会与尔等同流合污,恕不远送。”
狐狸见李清马上要清醒过来,忙叫住李清:“慢,大人,百年来我虽以娈童修行,但我也保此处风调雨顺已达百年,年年丰产,更无瘟病肆虐,虽有过但也有功,若你真是清廉正直,就应当为天下苍生着想,解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啊!”
“此话怎讲?”
见李清已上钩便说:“我本修炼了三千五百年,还差三百年就功德圆满,位列仙班,而我每年必须要吸食童男童女之精华方能修炼自身,若大人能以百姓为重,将南海龙珠赐与我,我便能腾云驾雾直上南天门,从而得道成仙,这正好解救了百万黎民。”
“荒唐!尔之言论荒唐无稽,龙珠乃献于吾皇之宝,岂是你区区妖孽能拥有的?”
“大人,天下乃是吾皇之天下,千万百姓玲珑玉宝皆乃吾皇之物,皇宫之中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一颗小小龙珠,吾皇又如何看得上眼?不如将此物赐与在下,圆在下仙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成仙之后,我必然报答恩公之情谊,永久守护于此,保万千生灵太平,还保恩公节节高升,得丞相之位,与吾皇分忧,造福天下!”
“倘若本官不给呢?”
“倘若大人冷血无情无心百姓死活不撒甘霖,那本座就降下滔天巨火,以当惩戒。”
“你敢威胁本官?我乃吾皇钦点知府,小小蝼蚁也敢放肆?”
“不敢,不敢,吾皇天威,在下并不敢冒犯,在下只是希望大人能够成全在下,赐得在下仙风,那在下当涕零以谢,保此地万年丰登太平!”
李清醒来满头大汗,身边父母下人忙做一团,见李清醒来无不松了口气,大叹:“祖宗保佑,儿啊,你都睡了三天三夜,总算醒了!”
李清丝毫没有听进去耳畔的声音,他回想着梦境,确信是那所谓的山神在托梦,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上盒子中的龙珠,母亲发觉儿子的异样便说:“龙珠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看死物有何意义?”
母亲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清连忙叫来两名随从,连夜上山,在村民的指示下找到了山神的洞府,李清站在一人高两人可并肩行走的洞府外,大声喊道:“本官应约送来龙珠!”
不久,洞府之中隐约能够看见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深,光线越来越强,最后在光芒的笼罩之中,一人多高的狐狸徐徐走出,由于身上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看不清她的毛色,浩大的双眸清莹晶透,九条尾巴像孔雀开屏一般四散而开,此刻一路前来的随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领路的村民也不知踪影。
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狐狸精向李清行了一礼,说:“大人来了!”
李清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说:“本官应约前来,希望山神也兑现自己的承诺。”
“一定!”
龙珠闪着蓝光从李清手中的盒子里面缓缓飞出,落进狐狸精之口,突然,狐狸全身的光芒瞬间放大,颜色越来越深沉,甚至照亮了黑暗的天穹,繁星的光线全部被狐狸身上柔和而刺目的光芒所遮掩,继而山林之中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嚎叫,惊醒了深梦中的村民,人人纷纷跑出家门睁大双眼看着远处山林中的光芒。
就在狐狸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嚎之后,背部赫然长出一对白色的翅膀,身形也更加高大,有两人之高,这时,天地刮起阵阵风沙,她望了望天就要乘着这股狂风而去,此刻她却低下头看着李清,李清已经吓傻呆呆看着她那双浩大的眼眸。
“恩公情谊,本仙无以回报,待我上天位列了仙班,必永守此地,保百姓年年风调雨顺,保恩公官运亨通,千年之后,为报恩公之情,我将下凡为恩公传递香火,黑石为约,石断约现。”
狐狸说完双翼煽起一阵旋风腾空而起,之后村庄千年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
老人讲完,微笑地看着村口立下的黑色无字石碑,脸上笑开了花。
李森夫妻跟着老人笑了笑,随后李森那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妻子曹万莲说:“传说而已,不见得是真的。”
“是啊,假如是真的,一千年都过去了,这块黑石头怎么还没断?”李森附和道,身为政府的医务官员,早就破除迷信,万不会相信这光怪陆离的传说,就算此段传说是生他养他的村子历史,他也只当茶饭过后的谈资。
曹万莲肚子里面怀着的是他们第二个孩子,第一个是个女儿,在大城市里生的,刚满一周岁,名叫夕瑾,他们李家世代单传,李森一直想要个儿子,于是将大女儿寄托在邻居周大嫂那里,两人冒着风险跑回了老家准备偷偷将这肚子里面的孩子生下来,万一是个男孩,那么,他们李家就有了传递香火的继承人。
同乡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以至于他们回到老家过得非常惬意。
那日傍晚,李森正在市场买菜,却见一疯癫落脱,麻屣鹑衣的老道,因善卜占卦,知天数洞天机,故号天机道人,此人正念念有词,却是说出了李森一家的命数:
火棉遍开烧山野
黑石雷劈赴前约
前世作孽今时报
恩情难忘走不掉
夫妻情深共枕眠
浪子难记百日恩
抛家弃子为香火
家破人亡乱道伦
茕茕孑立徒四壁
神仙也要影相吊
李森只觉好生奇怪,但老道已然不见踪影,盖因老道之言莫名其妙,匪夷所思,权只当其胡言乱语,并无深究,四句真言忘却三句,稍记“家”“火”几词。此刻,张嫂子却突然跑过来,死死抓住李森的衣袖,她满头大汗,表情急迫,一时大急难以说出话来,大呼了好几口气,才喊道:“你老婆难产!”
“什么?”李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大喝:“胡说什么,才八个月……”
“没骗你!你快跟我走!迟了怕看不到人啦!”张嫂子心急如焚拉着李森就走。
夕阳还未西下的天空漂浮着无数红火的暗云,犹如火焰正在吞噬一望无际的天穹,整个村落笼罩在一片闪亮的霞光之中,奇妙的是漫山遍野以及村落道路上数以亿计的木棉花正竞相开放,远远望去,似乎一条巨大的火龙正在喷吐熊熊焰光。
一路上,李森看见路边以及山头都开满了火红色的木棉花,数量之多,种类之繁,无以辨清,来不及奇怪这些花朵怎么就在这根本不合时令时开放,他快马加鞭赶往村子,刚至村口,天穹响起阵阵旱雷,直教人心惊胆战。
“轰隆!”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斩下来,将无字黑石碑辟为两段,李森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加快了步伐赶往医院。
但是。
……
待李森到达医院,天色已暗,医院门口,家人正焦急地四下张望,此刻看见李森仆仆的身影,便招手喊了起来,男人们二话不说直接跑上去拉着李森的胳膊就往里跑。
李森云里雾里被人拉到手术室门口,门口处站着一身白衣的女医生,看见李森,问:“你是曹万莲家属?”
李森抹了一把汗,连连点头称:“是的!是的!孩子怎么样了?”
女医生难为地说:“病人早产,病情很不乐观,这份责任书你签了,保大还是保小,你考虑一下吧。”说着,就将责任书递到李森面前。
李森猛然一愣,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医生递过来的责任书,竟霎那呆木了,二姐看李森神色异常,推了他一下,李森才醒悟过来,稍作考量,来不及考虑其他,李森接了那份责任书,咬牙便说:“保小的!”
李森言语一出,医院的人满脸惊愕,上了年纪的老阿姨严肃提醒道:“你可要想好咯,那可是你老婆,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这大的没了,就真的没了!”
李森似乎没听到邻里的责怪,再度对医生肯定地说:“保小的!”
医生确认了李森的答复,手指着责任书面无表情地说:“在这个地方打个勾,下面签上你的名字!”
未等医生说完,李森匆匆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将责任书递还给了医生,医生皱着眉头将责任书接过来,说:“你等着,我们会尽力的!”便一头扎进了手术室。
邻里只觉心头一凉,见事已至此,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没多久竟齐齐地走了。
李森无动于衷地在手术室门口坐着,眼神不知道延伸到何方,竟充满了希翼,就这样坐着,也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大门终于推开了,之前的女医生冷眼一瞥李森,大步而去,主刀的医生叹了口气,说:“大的没保住,小的保住了……”
李森压抑着内心的兴奋,打断医生的话问:“男的女的?”
“啊!”主刀医生回答道:“恭喜你,是个公主,但因为早产,还得在医院观察几天。”
“轰隆!”犹如一道惊雷,李森脑子顿时懵了。
主刀医生见李森模样,以为李森刚得丧妻噩耗,心情悲绝,神魂不稳,便安慰地说:“不用担心,孩子没危险,只是观察两天,要不现在和我一起看看孩子?”
李森哪里听得到医生讲话,就这样瞪大了眼睛,呆在一旁,这个变故无疑晴天霹雳,李森一脸黑线。
医生见状,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带着怜悯之心而去。
良久,李森才从木愣中醒悟,
孩子是个女的,这个变故无疑晴天霹雳,之前的紧张兴奋全部变作一脸黑线,再提不起半丝笑容。
奶奶虽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孙女,可惜这笑容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更可悲的是这笑容就像在演戏一样,虚假!做作!毕竟是个女的。
“赔钱货!”李森没有看襁褓中的孩子一眼,似乎呱呱坠地的女儿与他无关。
“这娘们儿就是个祸害,产不出个蛋来,当初就不应该同意这门婚事。”爷爷抽着旱烟说。
“那时候谁知道,再说这门婚事不是你逼着紧吗?”奶奶反驳说。
“他都17岁了,还不生娃呀,我14岁的时候就生了大的啦。”
“哎呀,老头子啊,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但是现在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溺了算了。”
“我怕儿子不答应呀。”
“答不答应,由不得他做主,香火要传下去,得再给他找个。”
“我手里没钱了。”
“你这个蠢娘们儿,儿子的婚事你都不管啦?”
“我当然要管啦,但是我手里面没钱了,曹万莲那边之前就花了我一辈子的积蓄了。我看这样吧,老头子啊,你有没有存点钱?”
“我看你硬是吸血鬼呀!连我的主意也打上了。”
“不都是为了咱们儿子嘛。”
“我手里的钱也不多,是咱们的棺材钱。”
“那你看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让四个娘们凑呗。”
“他们书都没读,工作也不好,哪有钱呀?”
“女娃子读什么书,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啦,跟我们没关系啦。”
“要不让他们去借高利贷?”
“嗯,这样可以,村头有个地痞流氓专门借高利贷,你抽个时间把他们说服。”
“如果要是还不起怎么办?”
“还得起还不起跟我们有关系吗?他们借的钱不是我借的钱。”
“我就怕村头那个张瘪没收回钱来找我们算账。”
“算什么帐啊,要算,也要找娘们儿的男人去算,否则我把女儿嫁给他们干什么。”
“那行,等会儿我把孩子给溺了。”
“做的隐秘点儿,就在院子里埋啦,先别让孩子知道,事儿做完啦,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奶奶从井边打了一桶水,将夕诺抱到了厨房,扒光了婴儿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放进满是水的桶里。婴儿不断地挣扎,大声地啼哭,小小的双手拍得水花四溅。
十多分钟之后,婴儿竟然还没有沉下去,奶奶心头有点儿慌,她咬了咬牙挽起袖子把婴孩儿往水底按。
村里的人来敲门,里面似乎没有人,一会儿村民把大门踢开老人躺在地上,身体冰冷,她旁边的婴儿自顾自的玩耍着烧火的材料。
老人的葬礼没有什么排场,买了口棺材埋在了山头。李森和父亲总是争执,闹得村里的人鸡犬不宁。
“他们家不是有个女儿了吗?”事情一闹大,了事的人多了,自然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是啊,上年,我还吃过他们家孩子的满月酒呢,我还记得大女儿叫……叫什么……哦,叫夕瑾!”事情貌似闹大了。
李森不敢过于张扬,想着快点离开村庄,回到城市,免得遭灾,可是目前却有个烫手山芋。
“这东西不仅仅是个赔钱货,还是个扫把精!我看送给旁边的邻居算了,免得惹那么多麻烦!”爷爷抽着烟,一本正经地说。
李森没有开腔。
“张大哥那对夫妻都结婚五年了,还是没孩子,咱们把孩子送给他们,也圆了他们的梦,夕偌一定会过得很快乐的!”这是爷爷一个月来第一次称呼孙女儿的名字。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我就怕她将来吃苦受累的,也不知道张大哥会怎么对待夕偌?”李森说。
“张大哥两夫妻,五年没生一个娃,说不定张哥他老婆根本就不能生,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孩子送给他们,好歹以后有个送终的后人嘛,怎么会对夕偌不好呢?”
李振和老头子商量了一个晚上,定出决策,决定将夕偌送给张哥一家,由于之前也和他们说了这件事情,张哥夫妇欢喜地接了这个孩子,从此,张哥夫妻就是夕偌的父母,夕偌永远不会知道她的亲生父母竟然害怕灾祸将她送给了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