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问我:人死了,是不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女儿这么天真美好,我怎么忍心不配合呢?我说:是的,变成了星星,照耀着我们。
我是在正懂事的年纪就见过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于是对生死这个问题既有切肤之痛,又有看似冷酷的免疫力。
我切身参与过的第一个由盛到衰的生命是我的祖父,祖父是在咽喉癌晚期被检查出来的,当时已经到了无法正常进食的程度了。曾经高大伟岸的祖父,精通各种乐器,熟读各种经书,是大家心目中的不凡村人。在13岁的我眼中,祖父是我目光所及,伸手可触的唯一一个才高八斗,英俊潇洒的男人,出入各种红白喜事的堂屋,随手一摇就是十几个人的队伍跟着他。吹吹打打的一生,送走了数千个世间凡人的灵魂,让他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而那一年,祖父却要在病痛的折磨下,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地被招了魂,葬礼上,送走他的就是他培养了半生的徒弟们。挽联上的“巨星陨落”虽然有点高调,实则是对祖父一生在自己的事业里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的极致歌颂。
祖父走后,祖母孤独一人,忍受了三百多个漫长的寂寂黑夜,孤独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日复一日难免的夜晚里,从窗外伸到祖母的床边,把她一点点拽到黑暗里面去。于是祖母开始精神失常,她害怕黑夜,却在黑夜走出去,彻夜彻夜地游荡,村里的山丘,水塘,小路,她一边走,一边寻找祖父,她的儿子,她的孙女(我),或许在她心里,寻到至亲的人,才能不再惧怕孤独。于是,那天晚上她寻到了市区,这是一次最远的寻找。这一次,她一走就没有回来。寄宿的我,在周六的上午回到家,得知祖母去世而未见其人的时候,悲痛不止,心中各种思绪吞噬着我,捶打着我,悔恨,痛惜,心疼,无奈。我小小年纪,经历了当时最痛最复杂的人间情绪,从此,什么样的生死,在我看来都不及祖母的悲痛。至今难平,泪如雨下。
时隔两年,外祖母在我高考后的第二天去世,外祖母在去世前的几个月里被病痛折磨到卧床不起,身体生蛆,我母亲用棉签把她浮肿腐烂的脚丫中间的驱虫一个个挑出来。外祖母口中一遍遍喊着她两个儿子的名字,她就是这样一点点地被死神牵走了。外祖母的死,比起祖父祖母,算寿终正寝,她善良宽容,与世无争,临走,也是从容的。
十载光阴,我已然为人母,不曾想,四伯却在60不到的年龄突然离世,那时我正好在老家休产假,听到父亲急忙去现场抢救,后来到抢救无果,我心如刀绞,一个前一天还幽默风趣,侃侃而谈的四伯,刚审核过自己的准女婿,准备要开始得意的下半生,谁知死神这般无情毫无征兆要一把抓了他。
写到这里,泪水无声,亲情无价,生命可贵又可叹。但愿他们都变成了星星,在无数个夜晚照耀着我们,也祝愿亲人们,身体健康,灿烂绽放美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