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吾辈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By孔子
茉莉花沁人的芬芳可以在好几步之外就向他人宣告存在感,正如贾丝明的优雅分外惹眼,身处何处都要求有人主动善待。她声称自己研究人类学,也让人觉得合乎情理。她从头等仓走出时就给观众预设了一个仰望她的仰角,下一帧画面里又直降到普通中下阶层的厨房,用气质里的香气抵御周围变质了的洋葱味。旁边那个花哨邋遢的女人金洁竟然与她姐妹相称。然而,观众相信她还是一朵优雅的花,只是被某个无妄的劫难从温室驱赶到厨房。
故事的内幕就像层层拨开的洋葱一样被逐步揭晓,每一次倒叙都有一种高贵又谄媚的善意让贾丝明在正确的氛围证实自己确凿的得体。这头她抱怨生活和前夫串通好了欺骗自己,那头又责难妹妹和她那对缺少教养的熊孩子唐突了自己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妹妹新结交上,比前妹夫还不堪的屌丝男友。周围一切的人和事都是企图拖累贾丝明无法翻身的阴谋。
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人能洒脱享受上层社会的物质条件并且以此酝酿出自己精神的丰饶,也并不是什么违背逻辑的情况。如果故事发生在讲究门第的传承欧洲社会,只需归因于血统便可解释一个女人的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不过在强调实现个人价值的美国,一个自小被收为养女并与妹妹分离的孤儿与霸道总裁结成伉俪,过上丰裕的生活也可以算是“美国梦”的补丁版。出了运气之外,贾丝明着实用了不少投机的算计。选修前途不景气的人类学,目的是接近附庸风雅的富二代们;为了套牢保障未来生活的王老五,她直接放弃学业而结婚,无障碍地切换到贵妇人的角色;即便是在婚姻生活已经乏善可陈、失去后劲,她心里还能清楚权衡着,为保有衣食无忧的正房地位而对丈夫的偷腥佯装不知。
出生是平庸了点,但她笃定自己属于上层社会,并且也顺利找到了实现目标的捷径。将此比作梦想过于华而不实了:如果她屡败屡战却注定只是痴心妄想,那可以说这是一种背离了现实社会角色的精神疾病;不过她确实,至少是阶段性的,成功了,所以说这是由个性天然引导出的命运。她没有病,这只是她的个性,在认知深处早早地觉悟到了自己配得上更高等的生活,周围的绝大多数人只能接受她优雅的俯瞰,尤其那个人穷志短的妹妹,是勉励自己发愤图强的最佳参照。
不可以说贾思明没有为自己想要的生活付出成本,她输只输在过度的路径依赖。一心只想做丝萝以托乔木,精力全放在保有存量上,没觉悟到边际效益的递减。她曾经赢得的成果不过就是一个投机者在泡沫经济的牛市中,把自己原本可以有的其他成长机会都追加到一个单一的杠杆上,而杠杆的支点仅仅是自己单薄的自尊、虚荣、傲慢,或者可以概括成是优雅。当婚姻的遮羞布难以再强撑下去时,厌倦了优雅香气的丈夫在顶着金融诈骗压力的关键时刻忽然意识到应该换换口味,于是很严肃地要将小三扶正。这既是对婚姻的背叛,更是触犯了贾丝明优雅的底线。抓狂后的优雅贵妇完全陷入了一个赌徒的穷途末路,她选择了鱼死网破,骗子前夫在狱中自杀,有母子情谊的大学生没了前途也与她形同陌路,她自己的下场最多只能是落架的凤凰。这倒不能全怪她作死,毕竟泡沫不去捅破也还是泡沫。
神经大条的妹妹并不敏感姐姐言行举止中丝毫不做掩饰的嫌弃,也不记恨因为她的自私害得自己被卷入金融骗局而葬送了存款和上一段婚姻,然而,除了提供一个栖身之地金洁对姐姐也再无他用。贾丝明只能靠自己来为优雅气质重新夯实回归上流的高台。可惜她并没有转型成务实肯干的女强人,落架的凤凰仍然比鸡惹眼,只怪平台不对,尽惹来些添堵的臭男人。好不容易邂逅了明显与自己珠联璧合的外交官,对方却在真相暴露之后断然拒绝成为力挽狂澜的王子,只丢下贾丝明独自颓唐,在被撕裂的心智中神叨着下一场华丽转身。
人对物质的享受存在着向下刚性,一朝富贵便食髓知味,甩不掉认为自己仍是豪门贵妇的执念。贾丝明要的只是生活的层次,不是内涵,标准太单一,也就限制了策略的选择,同样的套路没有让她成功第二次,于是便演绎出了一部掺了硫酸的《傲慢与偏见》——傲慢让她无法真正地被爱,偏见注定她不可能主动去热爱想象之外的生活。
整部电影倒看不出对拜金女人的刻意讽刺,也寻觅不到怜悯落魄贵妇的煽情细节。在这个普遍焦虑的年代,导演只是讲好了一个倒霉的故事。虚荣的贾丝明自有她的咎由自取,随和的金洁虽然真心帮助姐姐,但是那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找的男人一个不如一个的活法,实在也没有讨喜之处。 姐妹俩,一个是茉莉,一个是生姜,各有各的倒霉而已。茉莉需要高配置的温室才不辜负自己优雅的香气;生姜则安于在厨房里跟洋葱沆瀣一气。
附 言
茉莉的蓝色,既可以是高贵血统焕发的气质,也其实是忧郁灵魂演奏的韵脚。茉莉花的绽放似乎只是为了炫耀香气,她没有球根,无法蛰伏,唯一的策略就是用香气换来他人额外的照顾。然而,仅仅代表阶层的优雅很容易被概念化,结果是衣品超过了人品,就好比,如果茉莉的香气能直接萃取成香片,谁又会怜惜花朵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那脆弱的优雅最后只能是敝帚自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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