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鹅蛋一样的黄太阳就快要完全浸入云彩下面，天空变成了冷暖过渡的渐变色。虽然西边地平线上残留的余晖依然刺眼，可东边蓝紫色空中的几颗明亮的星星已经依稀可辨了。在天穹的中心位置有一颗星，格外得出跳——不单单是因为它的亮度，更因为它身后拖着的长长扫把状星尾。
哈雷彗星显现的那天傍晚，二毛迎来了一场人生里少有的大胜仗。他用将近3个小时，把自己仅有的8个弹珠变成了150个。对方则是同一弄堂的弹珠高手，果果。在果果输掉最后一颗珠子后，他发誓自己再碰弹珠就是狗。而二毛自然接管了所有的弹珠，包括果果用来装它们的乐口福罐子。成为街道里新任的弹珠王后，二毛捧着满满一罐子的珠子，觉得自己像个将军，哦不，武林盟主一样，脚步轻盈地走在夕阳下的马路牙子上。
突然，别在二毛腰间的摩托罗拉BB机响起了滴滴声。
“啥情况？”
二毛看了下从大毛，也就是他爸爸那里偷来的旧BB机，发现荧幕居然正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见鬼，这东西不是坏了吗？”他把哑铃一样的乐口福罐子放在脚边，拿下别在腰间的BB机一看。
“我擦，还有字……”
黄绿色的屏幕上，像素风格的汉字正在闪耀：
“彗星划过无垠的夜，浦江那头坚峭得像一座座山……”
下面还有文字似乎一半被卡在屏幕之外。
“怎么？还有半行？”
二毛无意识地用手指触摸了下显示屏，字居然向上滚动起来了！屏幕似乎可以用手指触控！这让二毛感觉非常奇妙，他觉得好玩，不断用手指来回滚动屏幕。
“擦，这也太高级了吧！”
二毛哪知道这种触控屏技术要等到几十年后，才被一家叫苹果的公司发明。
诗文的下半句是“……星海下是我的家，未来的家在纯粹的星海。”
“这……打油诗……垃圾啊……”
对于像二毛这样一个熟读《三国演义》和《金庸全集》的14岁少年来说，这种程度的现代体诗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他继续滑动着屏幕，最下方居然出现了一个像素风格的按钮，上面有四个大字——点击回复。
“什么鬼？点下再说。”
二毛点了后，原来的诗文全都消失了，代替的只有一个跳闪的输入条和最下方的“发送”按钮。
“这怎么输入文字啊？又不像小霸王学习机一样有键盘？”
二毛胡乱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发现仅凭手指就可以在屏幕上写字！
“真......高级......！”
他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垃圾”两字。
点击了最下方的“发送”。
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条缓慢的进度条和一行二毛完全看不懂的英文单词——Loading……
02
仲夏夜的天空，月亮和本该遮蔽它的云融合成了一团发光体。蓝光透过稀薄的雾霭变成了柔光洒向城市。在大熊星座勺柄所指的方向不远处，1P/Halley正以每秒54公里的速度掠过近日点。明朗而稠密的彗核经过76年零10个月的漫长旅程终于重新进入活跃期。尘埃和大量挥发物质被太阳风吹拂着，正源源不断从彗核上脱落，形成一条明亮的大尾巴——今晚是“扫把星”的最佳观测时间。
住在城市“下层区”的我们能拥有这样一个观测点已经是件足以让人欣慰的事了。
说是观测点，其实就是郊外的一座小土丘。坐在土丘顶上那棵巨大梧桐树上的我和初夏，能够同时俯瞰下层区和浦江对面的上层区。是的，和许多城市一样，这座曾经辉煌的旧城也被划为上层区和下层区，并用一条孕育当地人数千年的浦江做自然分割。
上层区由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冷峻建筑组成，许多年前管理者们就关闭了所有建筑物的夜间照明系统。远远看去，只有街上零星闪烁着一些必要的路灯。据说这些巨大黑色建筑里才是真正的上层区的生活——每幢楼都配有人工太阳和全息星空，居民们每天都能享受到晴朗的日照，欣赏璀璨的银河。但是从我的角度看，这些黑漆漆的“怪物”仿佛总给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同为生长在下层区的我的女友，初夏，这时正靠在我的肩头，一起欣赏这76年才有一次的天文奇观。我们两个久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如果明天你面试通过了，我们就此分手吧。”
“说什么呢？如果通过了，我们就结婚，这样就能申请把你也调到上层区了，不是吗？”
“我可不喜欢那里的生活，再说现在名额管制得这么严......”
“如果你的调离申请批不下来，那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别傻了，能够去上层区是每个人的梦想，这可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我所生活的地方算不上环境良好，那些乌乌泱泱的矮小平房组成的弄堂有太多邋遢的地方：随时可能涌出地沟油的下水道、陷阱一样的破损窨井盖、积满污水和青苔的犄角旮旯、随地大小便的电线杆以及被内衣内裤遮蔽的狭小通道……但说实话，其实我还真是更喜欢在下层区的生活，可能是因为自在，也可能因为感觉这里更真实吧。
“彗星划过无垠的夜，浦江那头坚峭得像一座座山，星海下是我的家，未来的家在纯粹的星海。”在我用脑内Word写下一首小诗后，我们打算结束这次观测。
明天就会有一场对我乃至整个家族的未来都至关重要的面试。如果成功，我将被挑选为“基石”，成为万分之一的幸运儿，为上层区的“母脑”提供智力供给，而我们全家也将因此彻底告别下层区的艰苦生活。虽然我对上层区不抱有太多好感，可你知道的，谁会拒绝宽敞住房和免费医疗以及终身享有的政府配给呢？至于初夏，面试通过后，我将和她结婚，到时候她将作为我的伴侣一起被安排到上层区去生活。
正当我们下树的时候，视网膜显示器提示刚才我的那首诗有人留言了。奇怪，我还没有发布啊？在脑海中想象了“草稿箱”三个字后，我的视网膜显示器进入了这首诗的页面。见鬼了！真的有人留过言！难道我的电子脑被入侵了？再看留言的内容，两个刺眼的汉字对于从小在下层区长大的我来说再熟悉不过——垃圾！
“怎么了？”初夏看着一脸迷惑的我，问到。
“我的电子脑好像被黑了......”
03
面试分为四个步骤：智力测试、心理评估、基因检测、最后是问答环节。
我能顺利完成所有项目，这得益于我从小接受的系统教育以及充分准备和稳定的发挥。一周以后脑内邮箱收到了面试录取的通知！这意味着我在下层区26年的生活将彻底画上句号。
当我在脑内网朋友圈公布了消息后，就瞬间变成了传说中的点赞收割机，收获几百个点赞不说，还有些十几年没联系的朋友都用短视频留言的方式对我发来了祝贺，我都报以礼貌而不失活泼的复古表情包，比如“友谊是酒，天长地久”之类。在说家里人，特别是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更是把我捧到了光宗耀祖的地步，什么“才超马云，智秒化腾”，反正好像上个世纪的那些传奇人物都不如我似的。
当然，剩下的问题就是能否顺利的把初夏的调度申请给批下来。在得到面试成功的第二天，我们就领取了结婚证。后面几天，我们一起为初夏的调度申请准备资料，为了节省时间，家人也没有为婚礼搞隆重的仪式，但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
当然，只有一个人例外——我的爷爷。
原因是爷爷从前是坚定的“母脑反对派”。
据我二叔回忆，爷爷年轻的时候与他的伙伴们一块拉横幅、搞游行、黑母脑系统、还向政府大楼泼油漆......总之，抗议母脑的运动在当时的社会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而爷爷他们就是当时的弄潮儿之一。那时的城市还没有被分割成上层和下层，而如今的格局就是几十年前抗议运动后的产物。当然，那时候的爷爷不会知道母脑对于人类的贡献，也不会知道母脑对于探索宇宙和星际移民的重要性，更不会知道，它对于我们家未来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很快，我的高性能小毛驴就把我送到了医院门口。我还是想以面对面的方式告诉爷爷，我被选为“基石”这件事。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在孙儿结婚，看在能享受政府免费医疗和养老补贴的优待下，接受这个事实。当我推开病房的门，爷爷还是躺在那张床上，额头的月牙状疤痕依然明显——据说那是他小时候为奶奶打架留下的，我本以为是当年游行时受的伤。因为在我有记忆起，就没见过奶奶。家里大人只悄悄告诉过我，说当年爷爷和奶奶吵架了，奶奶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就再也没回来。
“爷爷，我来看你了。”
“是小毛啊！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不加班吗？”
“早辞了啊！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啊？你说什么？吃过饭了呀！”
我叹了口气，走近床前，握着爷爷枯木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到：“爷爷，我要和你说个好消息，您可不准生气啊。”
“我那孙媳妇儿什么时候带来让我看看呀？”
“爷爷，您知道啦！”
爷爷看着我，不说话，我只好继续：“那个，其实还有个好消息，二叔和你说了没？咱下个月就换个好点的医院，搬到上层区去啦......”
“为什么啊？这儿住得挺好，我可不搬！”老人有点儿急了。
“那个……咱全家都搬去浦江对面，您一人在这儿，这不照顾不过来吗？”
“那我也不搬啊，你们爱搬哪搬哪去！我可不管，反正我不走！”
“是这样的爷爷，政府在那边给我们全家安置了两套房子，还有生活补助和免费的医疗，条件可比这儿好太多了......”
“等等，你小子是不是做了母脑资本家的走狗？”
我知道“母脑资本家”是爷爷那代人对于母脑剥削人类脑力偏见的产物。我赶紧解释到，“爷爷都什么年代了，母脑系统现在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在说我寒窗十年才考上的“基石”资格......”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是不会搬走的......”
“......”
我悻悻然得离开爷爷的病房，心想他思想工作只能交给我爸和二叔去做。但说真的，心里还是十分不好受，或许是感觉自己为之努力很久的目标得不到家人的认可吧。其实我从小可以说是爷爷一手带大的，感情很深。小的时候他总会突发奇想地捣鼓许多“骗小孩子的把戏”，把我哄得乐呵呵的。他的口头禅就是：“做人呐一定要开心。”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会夹杂粤语口音。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给我讲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三打白骨精》、《大闹天宫》、《邋遢大王》等等。还有些已经失传很久的武侠小说，《神雕三部曲》、《白眉大侠》、《笑傲江湖》什么的。他总是在吃过晚饭后零零碎碎地说一两段，听到精彩的地方又说“下回分解”，每次都弄得我心潮澎湃又依依不舍。
当然，政府宣传说长时间听一些毫无根据的故事是有害健康的。原因是经过母脑的研究，太多无谓的消遣故事在输入大脑后会增加人类不必要的情绪波动，从而引发诸多心理问题。据说现在上层区的人都是由母脑提供指定的特选影片以及书籍来科学地排解压力和抒发情绪。
我骑着小毛驴赌气般地穿梭在迷宫一样的下层区矮平房中，头顶上方是划破了半个天际的哈雷彗星。我心里对于爷爷的固执感到十分憋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还是不能接受母脑？他难道不知道母脑对于人类的贡献吗？他一定不知道母脑正在构建的星际移民模型对于人类未来的重要性，还是……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承认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不想承认当初反对母脑的运动只是掀起了一场愚昧的保守主义浪潮。人，果然到了一定年纪就无法接受新鲜事物……
就在这时，我的脑内草稿箱里再次收到了奇怪的留言。
“你是谁？”
我X，你黑进我的系统还问我是谁？我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不管你是谁，如果继续骚扰我，那就局子里见吧！”在想象了“发送”以后，这段话出现在他给我的留言下方。
04
听到“局子”二字，二毛慌了。
如果偷BB机的事情被他爸知道，那等待他的只能是一顿毒打。又想到对方可能是他爸的朋友，于是二毛在触控屏上写到：
“你是我爸的同事吗？”
“你爸是谁！？”
“李建国。”
“不认识！你是怎么黑进我的脑内系统的？”
“脑内系统是什么？”
“别开玩笑了！难道你用平台电脑上的网？”
“你是说美国电脑吗！？像打字机一样？我只在电视上看过。”
“……你是原始人吗？”
“我是少先队员！祖国未来的花朵！”
“少先队？电视？打字机？难道你是穿越过来的人？？”
“穿越？你是说像美国录像带《回到未来》那种？”
